我是在秋分那天开始遇见那个男人的。
凌晨五点的地铁3号线首班车,车厢里只有我和戴毛线帽的男人。他坐在对角线位置,穿着老式中山装,手里攥着枚铜壳怀表,表盘始终对着自己,只能看见表盖边缘刻着的“1965”字样。
地铁驶入隧道时,车厢灯突然熄灭。黑暗中传来怀表的滴答声,频率快得异常,像是秒针在狂奔。当灯光重新亮起时,男人已经不见了,座位上留下半片干枯的银杏叶,叶脉纹路形如地铁线路图,终点站“太平门”被红笔圈了三遍。
更奇怪的是监控记录。
同事小吴帮我调看站台录像,画面里的首班车车厢空无一人,我独自坐在座位上,对着空气比划手势。“你确定当时有其他人?”小吴放大画面,我看见自己对面的座位上,隐约有团灰影,像是被曝光过度的老照片。
太平门站在十年前就已封闭。
旧档案显示,1965年地铁施工时,3号线隧道突然塌方,七名工人被埋,其中一人随身携带的怀表永远停在5:17。后来隧道贯通时,工人遗体离奇失踪,只在隧道壁上发现用鲜血画的箭头,指向未知的岔道。
我在储物间找到张旧地图,太平门站下方有段未标注的支线,末端画着骷髅头,旁边写着“检修通道,禁止进入”。昨晚值班时,我听见隧道里传来铁锹敲击声,循声走到3号站台,看见铁轨尽头有团绿光,像是老式矿灯的光芒。
那个男人再次出现了。
他从隧道阴影里走出,中山装沾着新鲜的土灰,怀表链上挂着枚地铁代币,样式是1980年代的青铜圆片。“还差三个人。”他开口时,嘴里掉出半颗带血的臼齿,“五点十七分的车,会载我们回家。”
我后退时撞翻工具箱,发出巨响。男人瞬间消失,隧道里的绿光也随之熄灭。捡起代币时,我发现背面刻着串数字:,正是塌方事故的日期和隧道编号。
小吴的失踪是在周三凌晨。
他说要去查隧道监控,带着夜视仪走进3号站台。最后一通电话里,他声音发抖:“隧道壁上全是手印,有些手印里嵌着指甲……还有,那些失踪的工人,他们的工牌照片……和首班车的乘客长得一样!”
我在隧道检修口找到他的夜视仪,内存卡里只有段模糊的视频。画面里,小吴的手电筒照到隧道深处,七个人影排着队行走,他们穿着不同年代的工作服,后颈都有道弧形伤口,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最前面的人戴着毛线帽,手里的怀表发出绿色幽光,表盘显示的时间是5:17。
更骇人的是地铁调度系统。
凌晨五点的首班车记录显示,车厢荷载人数始终为“0”,但实际监控(尽管模糊)能看见乘客陆续上车,有穿校服的学生、拎公文包的上班族、戴围巾的老太太,他们都有共同特征:从不看向镜头,下车时走向隧道深处,而非站台。
我终于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呓语。他曾是地铁检修员,退休后总说看见“穿中山装的人在隧道里量铁轨”。去世前一晚,他塞给我枚青铜代币,上面的编号正是。
秋分当晚,我决定搭乘首班车。
五点整,地铁准时进站,车门打开的瞬间,冷空气里混着铁锈味。戴毛线帽的男人坐在老位置,这次他的怀表盖是打开的,表盘上没有数字,只有七道血痕,每道痕对应一个失踪者的姓名。
“他们在等合适的人。”男人拍拍身边座位,我看见他袖口露出的皮肤呈青紫色,像是浸泡过福尔马林,“1965年塌方时,我们被埋在隧道岔道里,救援人员说我们‘已经死了’,可我们明明还活着……”
地铁驶入隧道,速度比平时快得多,窗外闪过模糊的人影,他们贴在隧道壁上,用空洞的眼眶注视着车厢。男人突然抓住我手腕,他的体温低得惊人:“看,就快到了——”
车厢灯熄灭的瞬间,我听见无数声音同时响起,像是从隧道深处传来的合唱:“还差一个……就差一个……”当灯光再次亮起时,男人的中山装变成了沾满泥土的工作服,他后颈的伤口里露出半截铁轨,而我手腕上不知何时戴上了那枚铜壳怀表,表盘显示5:17,秒针正在逆时针转动。
地铁停在从未见过的站台,上方的霓虹灯牌写着“太平门”,字体是1960年代的美术字。车门打开的刹那,我看见站台上站着七个人,他们穿着不同年代的衣服,手里拿着铁锹和矿灯,而他们的脸,正是这些年在首班车上见过的乘客。
戴毛线帽的男人站在最前面,他现在的样子和档案照片里的塌方工人一模一样。他朝我伸出手,掌心有新鲜的血痕,正是地铁代币上的数字形状。“欢迎回家。”他身后的隧道壁上,新的手印正在形成,“这次,我们终于能凑齐八个人了。”
我在值班室醒来时,手里攥着那枚青铜代币。
墙上的时钟显示5:18,首班车已经发出。调度台的广播里传来机械女声:“各位乘客请注意,3号线首班车已到达太平门站,下车的乘客请携带好随身物品……”
监控画面里,首班车车厢里坐着八个人,他们的位置正好形成北斗七星加北极星的形状。戴毛线帽的男人坐在北极星位置,他抬头看向镜头,嘴角上扬,露出带血的牙齿。而我自己,正坐在画面中央,手里把玩着那枚怀表,表盘上的血痕变成了第八道。
隧道里的铁锹声再次响起,这次更近了。我看见值班室的门缝里渗进泥土,泥土中混着几根头发,颜色从黑到白不等,每根头发末端都系着地铁代币。
手机突然收到条未知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一串数字:0。
那是首班车的发车时间、隧道编号,和今天的日期。当我意识到这串数字是倒着写的“救我”时,身后的储物柜突然打开,里面掉出件沾满土灰的中山装,衣领内侧绣着我的名字,绣线是暗红色的,像是干涸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