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沂中踏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份用火漆封口的简报,双手呈上,同时口中急速禀报道:“启禀元帅!卑职派往河间府与中山府一带的斥候回报,近三日来,金军在这两处州府调动异常频繁!河间府城内,原先驻守的不过三千杂牌军,如今却有大批甲胄鲜明、军容齐整的骑兵源源不断开入,据斥候冒死抵近观察,至少已有不下八千之众,且有打着‘挞’字帅旗的女真大纛出现!中山府方向,亦有金军步卒大规模集结,修缮城防,囤积粮草,似有久驻之意。我军安插在河间府的内线传出消息,金狗大将挞懒极有可能已亲至河间督战!”
此言一出,帅帐之内,气氛陡然凝固!
牛皋“噌”地一下从马扎上弹了起来,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瓮声瓮气地吼道:“他娘的!挞懒这老狗,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刚在燕京缩了几天,这就按捺不住,又想南下送死不成?!元帅!给俺三千铁骑,俺老牛这就去河间府,捅他个对穿!”
“老牛,稍安勿躁!”王贵一把按住牛皋的肩膀,眉头紧锁,转向岳飞道,“元帅,挞懒乃金军宿将,用兵素来狡诈。他此刻在河间府、中山府一线大举增兵,其意图绝非寻常袭扰那么简单。河间府北接燕京,南控河北平原,西扼太行余脉,乃是燕云屏障,亦是我军北伐的必经之路。他若在此地集结重兵,恐怕是想将我神武右军主力吸引至此,与我军进行决战,或至少是想阻止我军继续北上,收复失地。”
张显也沉声道:“王将军所言极是。挞懒增兵河间、中山,其势已成犄角,互为呼应。更需虑者,河东之完颜兀术,此刻亦在太原以北厉兵秣马。挞懒在河北如此大动干戈,兀术会否趁机南下,与挞懒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共图我新复之地? 若我军贸然攻打挞懒其中一路,另一路必会出兵夹击,而兀术亦可能趁虚而入,此乃金人惯用伎俩,不得不防。”
岳飞面沉似水,目光在堪舆图上河间府、中山府以及太原府的位置来回逡巡。张显所言,正是他心中最大的忧虑。挞懒此举,绝非孤立。
“杨都指挥,”岳飞抬眼看向杨沂中,声线平直,“你以为,挞懒此举,其真实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阻止我军北上,还是另有图谋?”
杨沂中躬身道:“回元帅,卑职以为,挞懒此举,一石数鸟。其一,确如王将军所言,是为阻止我军继续向燕云收复失地,巩固其在河北北部的防线。其二,他增兵河间、中山,亦是在向我军示威,试图挽回野狼谷兵败的颓势,稳定其在河北的军心。其三,卑职斗胆猜测,挞懒或有更深一层的图谋。他集结重兵于此,一则可能是想据险消耗我军,待我军疲惫,再与河东兀术部约定,一同发难,此为其上策。二则,若我军不理会其河北之布置,全力西向或南顾,他便可从容经营河北北部,积蓄力量,待其羽翼丰满,再图南下,此为其稳妥之策。甚至……”杨沂中语气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可能是在等待时机,一旦我军北上兵力分散,或出现破绽,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挥师南下,再次威胁我大名府、真定府等新复之地!”
“好个杨沂中!分析得鞭辟入里!”牛皋听得连连点头,但随即又急道,“那依你之见,咱们是打还是不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挞懒这老狗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耀武扬威,还跟兀术那厮眉来眼去吧?”
“打自然是要打!”岳飞目光一凝,一字一句力透纸背,“挞懒既已将战书递到了我军门前,我神武右军岂有避而不战之理?!只是,如何打,却需仔细斟酌,务求一战而使其伤筋动骨,使其不敢再轻易南望,更要使其与兀术难以呼应!”
他转向吴玠,问道:“吴都统制,依你之见,此战当如何应对?”
吴玠上前一步,他身形略显清瘦,但目光却锐利如刀,沉吟片刻道:“元帅,挞懒集结重兵于河间、中山,其势虽众,但补给线必然拉长,且其新败之余,军心未必稳固。尤其虑及兀术在西,若我等能速破挞懒,则可震慑兀术,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末将以为,不宜与其硬碰硬,可采取‘攻其必救,疲其奔命,而后寻机歼之’的策略。我军可分兵一部,佯攻中山府,做出大举攻城之势,吸引挞懒主力增援。同时,派遣精锐骑兵,绕道袭扰其河间府至燕京的粮道,断其补给。待其军心浮动,粮草不济,首尾难顾之际,我主力再寻机与其决战,胜算必增。”
“吴都统此计甚妙!”王贵抚掌赞道,“此乃围魏救赵之策!只是,佯攻中山府的兵力需得拿捏得当,既要声势浩大,又要能及时脱身,以免被挞懒识破或反遭包围。袭扰粮道的骑兵,更是要精锐中的精锐,方能奏效。”
刘讣此时也出班奏道:“元帅,末将麾下骑兵虽新编不久,但将士们皆有与金狗决一死战之心!若元帅信得过,末将愿率本部兵马,袭扰挞懒粮道!纵使马革裹尸,亦不负元帅厚望!”他语气铿锵,眼中满是渴望建功的火焰。
帐内诸将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赞同吴玠之策,有的则认为过于冒险,主张先稳固防守,待金军露出破绽再行反击。
李霜筠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些叱咤风云的将军们为国事激烈争论,心中对岳飞的敬佩又深了一层。她虽不懂军略,却能感受到帐内那股紧张的氛围,以及众人对胜利的渴望和对国家安危的担当。她悄悄地看了一眼岳飞,见他眉头紧锁,凝神倾听,偶尔目光扫过堪舆图,手指在上面轻轻敲击,显然也在快速地权衡利弊,酝酿着最终的决策。
岳飞听着众将的议论,心中渐渐有了计较。吴玠的计策虽然精妙,但也颇为凶险,对各部兵马的配合协同要求极高,稍有不慎,便可能弄巧成拙。而挞懒用兵,也绝非庸手。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众将,声线沉凝:“诸位将军所言,皆有可取之处。挞懒此番异动,确是来者不善。我军既要挫其锋芒,也要稳固根本。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他略作停顿,语气变得果决:“传我将令!其一,命杨沂中再派精锐斥候,日夜兼程,务必在三日之内,将挞懒在河间、中山两府的兵力部署、粮草辎重、主将旗号、防御工事等详细情况,查探清楚,火速回报!尤其要留意其与河东兀术部之间是否有信使往来,或有协同迹象! 不得有误!”
“其二,王贵、张显,你二人各率本部兵马,即刻拔营,向北推进五十里,于滹沱河南岸选择险要地势扎营,互为犄角,做出北上之势,以迷惑挞懒,使其不敢轻易南下。但切记,不得主动与金军主力交战,遇小股敌军袭扰,可酌情击退。”
“其三,牛皋,你率本部铁骑,暂驻真定府,加紧操练,养精蓄锐,随时听候本帅调遣!”
“其四,吴玠、刘讣,你二人暂留真定府中军,与本帅一同参赞军机。吴都统制负责城防及情报汇总,刘副都指挥使负责骑兵的整训与装备补充。”
“元帅!”牛皋闻言,有些按捺不住,“为何不让俺老牛也北上?在城里待着,骨头都要生锈了!”
岳飞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无波:“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待时机成熟,自有你大显身手之处。”
牛皋还想再争辩几句,却被王贵拉了一把,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
岳飞目光再次投向堪舆图,手指在河间府与中山府之间划过,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似有利剑出鞘,寒光迫人。他心中已有定计,只是还需等待杨沂中更确切的情报,才能最终敲定。
“诸位,”岳飞缓缓起身,姿态沉稳如山,“挞懒既想在河北与我军一较高下,本帅便遂了他的心愿!只是,这战场,何时打,何地打,如何打,却要由本帅说了算!都各自去准备吧!”
“末将遵命!”众将齐声应道,各自领命而去。
李霜筠看着岳飞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模样,心中那份敬慕与担忧交织的情愫,愈发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