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杰捏着房卡推开2801房门时,水晶灯的暖光正漫过李萌悦泛红的眼尾。
她正捧着周文翰递来的热可可,指尖还在轻颤,见他进来立刻站起:“沈哥,刚才那王经理...会不会...”
“姜董已经让人报警了。”沈杰脱了外套搭在沙发背,余光扫过茶几上未动的马卡龙——周文翰向来贪吃,此刻却只盯着手机屏幕,指节抵着下巴。
“老周?”
“雪悦内部系统查了王宏国的记录。”周文翰抬头,手机屏光照亮他紧拧的眉,“三年前他在徐汇分店就有过类似投诉,被郭元恺压下来了。刚才隋经理调的资料里,还有他虚报采购价的凭证。”
李萌悦的热可可杯底磕在玻璃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响:“所以姜董提拔隋经理...是因为她能挖这些?”
“她挖的不是资料,是人心。”沈杰扯松领带坐下,后颈还残留着刚才姜映瑶转身时飘来的白茶香。
他想起走廊里那道暗了又亮的感应灯,想起姜映瑶收手机时,“姜雅琴”对话框上跳动的小企鹅——那个总穿白衬衫、说话时眼睛亮得像星子的姑娘,此刻在做什么?
门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总,姜董让我送甜品。”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提拉米苏的甜香混着现磨咖啡的苦,在空气里洇开。
周文翰刚要接,门外又传来女声:“放着吧,我自己来。”
姜映瑶换了双软底拖鞋,发梢微乱,却依然挺直脊背走进来。
她手里提着个皮质文件袋,目光扫过李萌悦泛红的眼,语气软了些:“刚才吓到了?我让人事给你调岗,去行政部跟张姐学做报表。”
李萌悦的睫毛颤了颤,突然站起来深鞠躬:“谢谢姜董!”
“傻姑娘。”姜映瑶轻笑一声,把文件袋放在沈杰面前,“雅琴说你要看的高校市场调研报告在里面。”她摸出手机,屏幕刚好亮起视频通话——企鹅头像旁标着“姜雅琴”,“这丫头,说要跟我汇报今晚的客房入住率。”
她点下接听键,12寸的手机屏里立刻跳出姜雅琴的脸。
姑娘穿着酒店制服,发尾用鲨鱼夹随意夹着,背景是雪悦总部的监控室,墙上挂着“优秀管理者”的奖状。
“姑姑,今天23楼有客人投诉床垫硬,我让人换了乳胶垫,又送了红酒——”姜雅琴说着突然顿住,目光扫过屏幕外的沈杰,耳尖“刷”地红了,“沈...沈总也在?”
“雅琴,跟沈总打个招呼。”姜映瑶促狭地挑挑眉。
沈杰刚要点头,姜雅琴已经手忙脚乱去按摄像头:“姑姑我这边突然有紧急通知!明天晨会再说!”视频“啪”地挂断,只剩屏幕上晃动的雪花点。
姜映瑶憋着笑揉了揉太阳穴:“这孩子,上回在总部见你一面,现在见着视频都躲。”她抽出文件袋里的报告翻了两页,突然抬眼,“沈总用的是诺基亚5230?”
沈杰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旧手机——外壳磨得发亮,按键缝隙里还卡着咖啡渍。
“习惯了,能打电话能发短信,够使。”
“我先生创业时也用这种手机。”姜映瑶指尖摩挲着文件边缘,“他说,创业者的钱要像针挑土,每一分都得扎在刀刃上。雅琴能从管培生做到店长,也是因为她把这种‘针挑土’刻进骨头里了。”
她抽出一张照片推过来——是姜雅琴蹲在酒店后巷,正跟收泔水的师傅核对重量,额发被风吹得乱翘。
“去年暴雨,食材库进水,她带着员工在齐腰深的水里搬了三小时冻品。我问她图什么,她说‘冻品化了要赔三万,够给三个实习生交三个月房租’。”
沈杰盯着照片里姜雅琴沾着泥点的工牌,突然想起前世他为追伍芷清,在情人节包下整层餐厅,花掉母亲半个月的工资。
那时他觉得“浪漫”是砸钱,现在才懂,真正的“魄力”是把每分钱都算到人心上。
“所以您提拔她,不是因为她是您侄女。”沈杰抬头。
“是因为她比那些只会背管理手册的人,多了三分烟火气。”姜映瑶将照片收进文件袋,目光突然变得锐利,“沈总这次来魔都,说是考察高校市场...我投一个亿,占股百分之十五,如何?”
周文翰的咖啡杯“当啷”掉在托盘里。
李萌悦猛地站起来,又慌忙坐下,手指绞着裙角。
沈杰的后脊贴紧沙发背。
他想起前世被资本裹挟的狼狈——投资人要求三个月扩张二十城,他不得不压缩成本,最后供应链断裂,公司倒闭时员工在办公室哭成一片。
“姜董,我...”
“两个亿。”姜映瑶打断他,“占股不变。”
沈杰喉结动了动。
窗外的霓虹透过落地窗漫进来,在姜映瑶的珍珠耳坠上碎成光斑。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从底层做到酒店集团董事长的女人,根本不是在谈生意,而是在验货——验他沈杰,值不值得她押注。
“五个亿。”姜映瑶指尖叩了叩桌面,“沈总,我见过太多创业者,有的贪快,有的贪大,可你不一样。你救父亲时能跪下来求供应商宽限三天,你帮李萌悦时能直接堵到王宏国办公室——你心里有杆秤。”
沈杰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想起今早飞机落地时,在舷窗看到的黄浦江,潮水涨了又退,始终朝着同一个方向。
有些话,他必须说清,但不是现在。
“姜董,我能问个问题吗?”他按住文件袋,“如果我不要投资呢?”
姜映瑶的眼睛亮了。
她端起咖啡轻抿一口,嘴角扬起抹笑意:“那我就等。等你想清楚,为什么有些路,必须自己走。”
餐厅方向传来服务员推车的响动。
李萌悦悄悄扯了扯周文翰的袖子,两人抱着文件袋退了出去。
沈杰望着姜映瑶身后墙上的《江山万里图》,突然明白她刚才那句话里的分量——有些事,他还没准备好说,但该准备了。
窗外的夜风掀起纱帘,吹得茶几上的报告页哗哗作响。
沈杰摸出旧手机,屏幕亮起时,通讯录最顶端的“姜雅琴”三个字,在黑暗里泛着暖黄的光。
当纱帘被夜风掀起又落下时,姜映瑶的珍珠耳坠在暖光中闪烁出细碎的光芒。
她放下咖啡杯,杯底与骨瓷托盘相碰发出的轻响,如同银针挑破了沉默。
“沈总刚才问‘如果不要投资呢’,现在该给我答案了。”她用指尖抵着下巴,目光如同一把淬了温的刀,“我这人不喜欢猜哑谜。”
沈杰摸了摸旧手机的外壳,咖啡渍在指腹下硌出粗糙的纹路。
前世投资人拍着他的肩膀说“年轻人要敢赌”时,也是这样的目光——后来那些人举着对赌协议冲进办公室,撕碎了他熬夜写的二十城扩张计划。
他喉结动了动,指节抵着沙发扶手:“姜董,我想做的不是快速扩张的公司。”
“哦?”姜映瑶挑起眉毛,食指在文件袋上轻轻敲击,“那是什么?”
“是能扎根的树。”沈杰抬头时,眼里闪烁着光芒,“您看高校市场,学生需要的不是花哨的促销,而是能吃三年的放心早餐、修四年的便宜电脑、毕业时能装回忆的行李箱。这些事急不得——供应链要自己管理,品控要蹲在车间监督,就连给学生送货的小哥,都得教他们如何轻拿轻放包裹。”
姜映瑶的脊背微微挺直。
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在酒店后厨擦了三个月地板,只为摸清每道工序的耗时——眼前这年轻人的眼神,和那时镜子里的自己极为相似。
“所以你拒绝资本,是怕被催着拔苗助长?”
“是怕根还没扎稳,风一来就倒。”沈杰从西装内袋里抽出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封皮印着“晨光文具”,“这是我跑了十七所高校记录的账目:A大西门的煎饼摊,月流水四万八,老板夫妻凌晨三点就起床;b大的打印店,学生要印论文时,机器能连转四十八小时。这些数字不是ppt上的增长曲线,而是鲜活的烟火气。我要做的,是给这些烟火气搭建一个挡风的棚子。”
姜映瑶接过笔记本,翻到某一页时停住了——上面贴着一张煎饼摊的照片,相纸上还沾着油星子。
“你跑摊时被城管追过?”她指着照片边角模糊的人影,“这双鞋,是被人踩脏的。”
沈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皮鞋——鞋尖确实有道擦痕,是上周在c大追着送豆浆的阿姨跑时蹭的。
“被追过三次。”他笑了,“第一次腿都软了,后来发现那些小老板比我更害怕——他们怕摊位被收,怕孩子学费没着落。我要是能给他们一个固定档口,能统一进货压低成本,能教他们用小程序接单……姜董,这比财报上多几个零更让人踏实。”
姜映瑶合上笔记本,放在两人中间。
她忽然想起方才视频里姜雅琴手忙脚乱按摄像头的模样,想起照片里那姑娘蹲在后巷核对泔水重量的身影——原来有些东西,真的会从骨血里透出来。
“你这理念……倒像是在复刻我当年做酒店的路。”她用指节敲了敲桌面,“但现在的年轻人,十个有九个想上市敲钟。”
“因为他们没见过公司倒闭时,员工抱着纸箱站在雪地里哭泣。”沈杰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我见过。”
姜映瑶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盯着沈杰眼下淡淡的青黑,忽然明白这年轻人不是在拒绝投资,而是在守护某种更珍贵的东西。
她靠回沙发,语气柔和了一些:“那换个问题——你对婚姻家庭有什么看法?”
沈杰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他掏出手机,通讯录顶端的“姜雅琴”在屏幕上亮着,像一颗小太阳。
“雅琴是第一个,在我最狼狈的时候,把银行卡塞给我的人。”他喉结滚动,“前世我追求校花,买玫瑰、包餐厅,觉得那就是爱;现在才明白,爱是她蹲在后巷核对泔水时,我能给她递上一杯热豆浆;是她被客人刁难时,我能站出来说‘这单我赔’;是……是等我们老了,能坐在楼下小花园,数着当年一起搭建的棚子,有多少人在里面安了家。”
姜映瑶望着他发红的眼尾,忽然想起先生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往后你挑的人,我信”。
她伸手整理耳坠,珍珠在指尖凉得温柔:“雅琴这孩子,从小到大没为谁红过耳尖。”她起身走向餐车,银质餐盖掀开时,黑松露的香气弥漫开来,“叫上周文翰和李萌悦,一起吃饭。”
周文翰推开门时,手里还握着半凉的热可可杯。
李萌悦跟在他身后,发梢沾着方才整理文件时蹭上的碎纸屑。
两人盯着餐桌中央的帝王蟹,又偷偷看姜映瑶的表情,筷子举到半空又放下,只敢夹离自己最近的清炒时蔬。
“小周,那杯热可可喝了一半吧?”姜映瑶舀了一勺奶油蘑菇汤,“我让厨房煮了小米粥,暖胃。”
周文翰的筷子“啪”地掉在骨碟上。
他慌忙去捡,额头撞在桌沿上,红了一片:“不、不用!我……我最近在控糖!”
李萌悦的汤勺磕在碗边,溅出一滴汤落在裙角。
她手忙脚乱地抽纸巾,却把醋碟碰倒了:“对、对不起姜董!我……我来擦!”
沈杰看着两人涨红的脸,想起前世公司年会上,自己第一次见投资人时也是这副模样。
他夹了一块蟹肉放在李萌悦的碗里:“吃吧,姜董又不会吃人。”
姜映瑶笑着摇头,目光扫过墙上的《江山万里图》。
画里的江水奔腾不息,却始终绕着山脚流淌——原来最浩荡的力量,从来不是横冲直撞。
餐后,周文翰抱着装剩蟹的食盒,李萌悦攥着擦嘴的银质手帕,两人像两只被吹乱毛的鹌鹑,缩在电梯角落。
沈杰看着电梯数字跳动,掏出手机给姜雅琴发了条消息:“今天视频里的你,比监控室的奖状还好看。”
手机震动时,姜雅琴正蹲在23楼客房,给换好乳胶垫的床角套防尘罩。
她指尖一滑,防尘罩掉在地上,露出床底滚着的小熊玩偶——是方才退房的小姑娘落下的。
她捡起来拍了拍灰,抬头时看见镜子里自己发红的耳尖,突然笑出了声。
“沈总,车到了。”海明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沈杰裹紧外套走向旋转门,夜风卷着黄浦江的湿气扑在脸上。
周文翰拉开mpV车门时,李萌悦的食盒突然打开,半块蟹肉掉在脚垫上。
“明早八点,A大西门煎饼摊。”沈杰坐进后座,看着车窗外渐次亮起的霓虹灯,“老周,把调研表再核对一遍;小悦,联系后勤的王师傅,让他带把量尺——我们得看看,给煎饼摊搭建棚子,需要多宽的钢材。”
周文翰翻出皱巴巴的笔记本,李萌悦擦着食盒的手停顿了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低头——他们突然明白,跟着沈杰跑的这些路,从来不是白走的。
车驶入夜色时,姜映瑶站在28楼落地窗前,看着那辆mpV的尾灯融入车流。
她掏出手机,给姜雅琴发消息:“你挑的人,比我当年挑的,更懂扎根。”
手机屏幕亮起时,姜雅琴正把小熊玩偶装进快递袋,收件人地址写着“xx市xx小学三年二班”。
她盯着“姜雅琴”对话框里沈杰的消息,耳尖又红了,指尖在键盘上敲了又删,最后只发了个“嗯”字——却在发送后,偷偷把手机贴在胸口,听着心跳声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