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晨光透过教室窗棂斜斜切进来,沈杰捏着课本的指节泛白。
讲台上教授的声音像隔了层毛玻璃,他盯着黑板上跳动的粉笔灰,耳中却反复回响着早自习时班主任阚玉瑶的话:\"下课后去综合楼,魏校长办公室。\"
\"沈杰?\"前座陈景明转回头,铅笔在他手背戳了戳,\"发什么呆呢?
上回微观经济学作业你还借我抄过,不至于连边际成本都听不懂吧?\"
沈杰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低头时瞥见校服袖口蹭上的粉笔灰——这是他今早特意换的干净衣裳,为的是见校领导时体面些。
可魏江涛是什么人?
校董会里出了名的\"铁面佛\",上回他翘了三周市场营销课去跑拼多多线下推广,被堵在奶茶店时,那老头的白眉毛能拧成个结,说\"大学生该以学业为本\"时,茶杯盖磕得茶盘叮当响。
\"叮铃——\"
下课铃炸响的瞬间,沈杰的后颈就绷成了弦。
他看着阚玉瑶收教案的动作,见她冲自己点了下头,便立刻起身,书包带在肩头勒出红印。
经过陈景明身边时,对方压低声音:\"需要我陪你?\"他摇头,脚步却快得带起一阵风,吹得后排女生的马尾辫晃了晃。
综合楼的大理石地面泛着冷光,沈杰数着台阶往上走。
三楼到四楼的转角处有面穿衣镜,他看见自己喉结上下滚动——前世被伍芷清骗去替她哥哥还债时,他也是这样,明明害怕得腿软,还要装出无所谓的笑。
可现在不同了,他有拼多多,有姜雅琴,有前世二十年的教训,绝不能再让人当软柿子捏。
\"叩叩。\"
\"进。\"
门开的刹那,沈杰先闻到了茶气。
魏江涛坐在深褐色办公桌后,面前摆着个汝窑茶杯,水汽正从杯口袅袅升起。
他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个穿深灰西装的中年男人,腕间玉扳指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正慢条斯理剥着松子,脚边的鳄鱼皮公文包搭着条边角金线磨损的丝巾。
\"小沈来了。\"魏江涛放下茶盏,指节在桌面敲了敲,\"这是九州建筑的王总,特意来学校找你聊聊。\"
王德洋抬眼,目光像两把细刀,从沈杰的白球鞋往上刮到发顶:\"沈同学,久仰。\"他起身时沙发发出轻响,手指在沈杰肩头虚按了按,\"魏校长说你是咱们济大最会折腾的学生,我刚在楼下看了你们商学院的创业墙,拼多多的流水单贴得比奖状还显眼。\"
沈杰后退半步,让那只手落了空。
他注意到王德洋指甲缝里有淡淡泥渍——搞建筑的,常和工地打交道的人才会有这种痕迹。\"王总过誉了,不过是学生做的小生意。\"
\"小生意?\"王德洋笑了,松仁壳\"咔\"地碎在掌心,\"我侄子在魔都读研,说你们拼多多的地推团队比外卖小哥还勤快。
上回我去万隆广场,看见你们贴着'一元拼水果'的海报,把奶茶店的墙都占了半面。\"他突然倾身,鼻尖几乎要碰到沈杰的:\"沈同学,你爸是做什么的?
能让你大二就拉到二十万启动资金?\"
空气陡然凝结。
魏江涛的茶杯重重磕在桌上,茶水溅在木纹里,像道蜿蜒的裂痕。
沈杰盯着王德洋腕间的玉扳指——那上面刻着\"德厚载物\"四个字,可此刻在他眼里,倒像是块压在胸口的石头。
\"我爸在纺织厂当机修工,我妈在菜市场卖鱼。\"他声音平稳得像块冰,\"启动资金是我暑假在工地搬砖,加上奖学金凑的。\"
王德洋的瞳孔缩了缩,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公文包搭扣。
魏江涛咳嗽两声,起身拉开办公室侧边的门:\"王总,隔壁有间小会议室,空调刚让人修过。\"他冲沈杰使了个眼色,\"小沈,你陪王总过去聊聊。\"
沈杰跟着王德洋出门时,余光瞥见魏江涛弯腰收拾茶盏,袖口露出的金表闪了闪——那是上回李毅风他爸来学校捐图书馆时,校董会上戴的同款。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风,吹得王德洋的西装下摆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别着的胸针:一枚银色的小锤子,锤柄缠着红绳。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姜雅琴今早发来的消息还在——\"万博轩说李毅风他爸最近在谈国资背景的旧改项目,你小心。\"此刻屏幕在掌心发烫,像团烧不尽的火。
隔壁会议室的门\"咔嗒\"锁上时,王德洋的公文包\"啪\"地砸在桌上。
沈杰望着他从包里抽出的股权收购意向书,纸页边缘泛着新裁的毛边,突然想起前世被李毅风找人围在巷子里时,对方也是这样,先递烟再甩借条,笑得比狐狸还温驯。
\"沈同学,我给你估值八百万。\"王德洋推过钢笔,\"签了这协议,你继续当总经理,我给你配三个财务总监。\"他的拇指在\"股权让渡比例\"那栏重重一按,\"你放心,我这人最护犊子,谁要动你拼多多......\"
沈杰的手指扣住椅背,指节发白。
窗外不知谁家的麻雀扑棱着飞过,撞在玻璃上发出闷响。
他望着王德洋身后墙上的校训\"明德笃行\",突然想起今早路过学校公告栏时,看见李毅风的名字挂在\"优秀校友捐赠榜\"上——金额是二十万,和他拼多多的启动资金分毫不差。
\"王总。\"他开口时,声音比窗外的风还冷,\"我有个问题。\"
王德洋的钢笔尖悬在半空。
\"您说的'护犊子',是护我,还是护您自己看中的那块肥肉?\"王德洋的钢笔尖在纸面划出一道墨痕,像道突然裂开的伤疤。
他后槽牙咬得咯咯响,西装下的肩背却松了松——这小子比传闻中更难对付。
可他做了二十年的地产,从挖地基的泥腿子爬到现在的位置,什么样的刺头没见过?
他扯松领带,露出喉结上淡青色的血管:“沈同学,年轻人总爱把算盘拨得叮当响。我明说了,九州最近在谈老城区改造项目,要拆三十栋楼,建商业综合体。”他指节敲了敲桌上的收购协议,“你拼多多现在做社区团购,等我们把新楼盘盖起来,每个小区配个提货点,你负责拉人拼团,我负责供货渠道......”
“所以您要的不是股权,是我手里的地推团队。”沈杰打断他,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机壳边缘——那是姜雅琴送的,印着“逆袭”两个烫金小字。
前世他被伍芷清哄着签借款合同时,也是这样,对方先画个大饼,再把条款往他手里塞。
“王总,您该去和快递公司谈合作,他们的配送员比我多三倍。”
王德洋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突然笑了,从西装内袋摸出包软中华,抽出一支弹在桌上:“沈宏毅师傅最近身体怎么样?我上回在纺织厂家属院看见他,蹲在楼道口修自行车,后背都驼成张弓了。”
沈杰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想起今早出门前,父亲蹲在厨房剥葱,指甲缝里还沾着机油——王德洋这是在触碰他的底线。
“我爸的事不劳您操心。”他抓起桌上的收购协议,纸页在掌心攥出褶皱,“您要是想聊合作,就说正经条件;要是来探我家底......”他突然把协议拍在王德洋面前,“我奉陪。”
空调出风口的风突然变凉,吹得桌上的松子壳骨碌碌滚到地毯上。
王德洋盯着沈杰发红的眼尾,喉结动了动。
他弯腰捡起松子壳,指甲盖在硬壳上碾出白印:“八百万是我刚才胡说的。”他从公文包抽出份新文件,封皮印着九州建筑的烫金logo,“一亿,收购60%股份。你继续当总经理,财务总监我派,但只查账不插手经营。”他推过文件时,腕间玉扳指撞在桌沿,发出清脆的响,“这价码够有诚意了吧?”
沈杰的指尖抵在“60%”那栏,像抵着把刀。
一亿,是他现在估值的十倍不止。
可前世他见过太多这样的“诚意”——李毅风当初也是说“帮他扩展业务”,转头就把他的奶茶店抵给了地下钱庄。
他抬眼时,目光像淬了冰:“王总,您知道拼多多上个月的流水是多少吗?”不等对方回答,他又说,“两百万。照这个增速,年底能破千万。”他屈指敲了敲文件上的数字,“您现在花一亿买60%,等明年我估值过亿,您这钱......”他突然笑了,“够买块地砖吗?”
王德洋的脸涨成猪肝色。
他“腾”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窗台上的绿萝被风刮得东倒西歪,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
“小子!”他咬着牙骂,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魏江涛还在隔壁,这要是闹大了,传到校董会可不好看。
他扯了扯西装下摆,重新坐好时,动作比刚才慢了三拍:“沈同学,我这人最欣赏有远见的年轻人。”他摸出张名片,推到沈杰面前,背面用钢笔写着串电话号码,“这是我私人号,想通了随时打。”
沈杰没接名片。
他盯着王德洋胸针上的小锤子——红绳有些褪色,像被谁反复摩挲过。
前世他在工地搬砖时,工头也戴过类似的东西,说是“镇邪”。
“王总要是真想合作,”他起身时,椅子发出轻响,“下个月来参加我们的招商会。”他拉开会议室门,穿堂风卷着绿萝叶扑进来,“到时候您再开价,我未必不考虑。”
王德洋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手指重重叩在桌上。
茶水溅在收购协议上,晕开团模糊的墨渍。
他摸出手机,翻到李毅风父亲的微信对话框,输入又删除:“那小子软硬不吃。”最后只发了个“谈崩了”,便合上公文包。
鳄鱼皮搭扣“咔嗒”一声,像道上了锁的门。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斜斜的光,沈杰站在楼梯间里,后背抵着冰凉的墙面。
他摸出手机,姜雅琴的消息还在:“万博轩说李毅风他爸最近在谈国资背景的旧改项目,你小心。”他盯着“旧改项目”四个字,突然想起王德洋刚才提到的“老城区改造”——原来如此。
他掏出那张被攥皱的收购协议,在阳光下展开,看见最末页甲方签章处,果然盖着“九州建筑地产有限公司”的红章,旁边还有行小字:“战略合作方:济宁市城市更新发展集团”。
风从楼梯间的窗户灌进来,吹得协议纸页哗哗响。
沈杰把纸对折,塞进书包最里层。
他想起前世父亲住院时,自己跪在李毅风脚下求宽限的样子,喉咙突然发紧。
可现在不同了,他有拼多多,有姜雅琴,还有......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名片,背面的电话号码被汗水晕开一道痕。
王德洋想要的,是他手里的社区流量;而他想要的,是把拼多多做成能护住父亲、护住所有像父亲一样的普通人的盾牌。
楼梯间传来脚步声,陈景明的脑袋从转角探出来:“我就知道你在这儿!”他晃了晃手里的饭卡,“食堂今天有糖醋排骨,再不去要被抢光了。”
沈杰把书包甩上肩,跟着他往楼下走。
阳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在两人脚下铺出条金色的路。
他望着陈景明后脑勺翘起的呆毛,突然笑了——有些事,前世没护住;这一世,他偏要护得牢牢的。
至于王德洋,至于李毅风......他摸了摸书包里的协议,目光沉了沉——该来的总会来,但这一次,他不会再当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里,王德洋正对着窗户抽烟。
烟雾缭绕中,他望着楼下两个并肩走的年轻人,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胸针上的红绳。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李毅风父亲的消息:“再试试,这小子的地推团队对旧改项目太重要了。”他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时,瞥见沈杰刚才坐过的椅子上,落着片绿萝叶——叶子边缘有些发黄,却还倔强地舒展着。
他盯着那片叶子看了很久,突然弯腰捡起来,夹进了收购协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