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城西十里坡。
风卷着地上的残雪,打着旋儿吹过,寒意刺骨。
沙狐早已等在那里,牵着一匹瘦马,见到我们,连忙上前:“白五爷,您来了。”
他目光扫过我的银色面具,又飞快地低下头,不敢直视。
“走吧。”
我淡淡一句,三人三马,便踏上了西去鬼泣城的路途。
一路皆是戈壁荒滩,越往西,越是荒凉。
地上的积雪与黄沙混杂,呈现出一种肮脏的灰褐色。
约莫半日后,前方出现一片连绵的土丘,地势开始起伏。
这里便是白骨坡。
放眼望去,随处可见惨白的骨头半埋在冻结的沙土与残雪之中。
有不知名大型野兽的肋骨,也有零星散落的人骨骷髅。
“五……五爷,”沙狐缩了缩脖子,“您看,这就是白骨坡了。邪性得很呐!听说一到晚上,就能听见鬼哭,还有那吸人精血的东西出没……咱们是不是绕……”
“无妨。”我打断了他,“只要这些骨头架子,不是你喊来的就行。”
沙狐干笑两声:“五爷您说笑了……哪能啊!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
继续前行了一段,到了一处相对背风的谷地。
“五爷,在这里歇歇脚,饮口水吧?”沙狐提议道。
我点了点头。
才一坐下,沙狐便道:“哎哟,这冷风一吹,肚子有点闹……五爷,我去那边解个手,很快,很快!”
说完,也不等我回应,便急匆匆地猫着腰,钻到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
杜清远凑到我身边,“姐夫哥,我看这老小子八成是溜了,或者……就是去喊人了!”
我端坐马上,不动声色,只是轻轻抚摸着羊毛剑的剑柄。
不过片刻。
“杀!”
一声突兀的呐喊打破了荒原的宁静!
紧接着,喊杀声四起!
从两侧的土丘后面,猛地窜出二十多条手持兵刃的彪形大汉,将我们二人围在当中。
为首一人,满脸横肉,手持一柄厚背鬼头刀,狞笑道: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两位,是要钱,还是要命?”
我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要你的命。”
那匪首一愣,随即暴怒:“好个不知死活的小白脸!老子‘秃鹫’在这白骨坡混了二十年,还没人敢这么跟老子说……”
“话”字还未出口。
一道雪亮的剑光,如惊鸿乍现,匪首“秃鹫”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喉间缓缓渗出的一点嫣红。
“秃鹫?”我缓缓收剑入鞘,语气淡漠,“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扁毛畜生。”
“老大!”
“他杀了老大!”
“并肩子上,给老大报……”
其余匪徒又惊又怒,嘶吼着想要冲上来。
也有人见势不妙,转身就想逃窜。
然而,他们刚迈开步子,那道致命的剑光再次出现。
化作了十余点寒星。
每一颗寒星,都寻上了一个目标的咽喉或心口。
惨叫声接连响起,又迅速沉寂下去。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二十余名悍匪已全部倒地,再无生息。
我取出绢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羊毛剑刃上的血迹。
目光转向那块巨大的岩石,淡淡道:“解完手了?”
沙狐连滚带爬地挪了出来,脸色惨白如纸。
他看着满地的尸体,声音颤抖,几乎语无伦次:“解……解完了……解完了……”
“那就继续赶路。”
我调转马头,不再看他一眼,率先向前行去。
杜清远冲面无人色的沙狐招了招手,赶紧催马跟上。
……
沙狐哆哆嗦嗦地催马跟了上来,与我保持着约莫一个马身的距离,不敢并行。
沉默地走了一段,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开口:“五爷,您刚才真是……神武!这秃鹫在这一带为恶多年,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官府剿了几次都没成,您这一剑,可是为往来客商和附近百姓除了一个大害!”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我的反应。
我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这事儿,有你参与没有?”
沙狐浑身一个激灵,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五爷明鉴!我就是个带路的,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勾结匪类谋害五爷您啊!”
我没有再追问。
只是微微侧过头,冰冷的目光透过面具,落在了他的脖颈上。
我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扑通!”
沙狐终于承受不住这远比厉声斥责更可怕的沉默。
他直接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跪倒在冰冷的沙石地上,磕头如捣蒜。
“五爷饶命!五爷饶命啊!小的只是一时糊涂!他说只要我把客人引到他这条路上,所得都分我三成……可这条路是五爷您自己选的路啊!小的……小的只是顺水推舟。”
他终于说了部分实话,将主要责任推给了已死的秃鹫,但也不敢完全撇清自己。
我收回目光,轻轻一夹马腹,策马继续前行,只留下一句:
“跟上。”
沙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重新上马,追了上来。
经此一遭,沙狐算是彻底老实了。
之前那些小心思、小算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被碾得粉碎。
他再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念头,一路上规规矩矩带路,偶尔介绍风物人情,也是字斟句酌,生怕说错半个字。
……
两天后,终于抵达鬼泣城。
那是一座匍匐在茫茫戈壁中的孤城,城墙是由夯土和乱石垒砌而成,斑驳而破败。
墙头上光秃秃的,不见旗帜,只有一些黑乎乎的、像是干涸血迹的污渍。
越是靠近,那股荒凉与野蛮的气息便越是扑面而来。
城门楼两侧的垛口和突出的木桩上,赫然悬挂着十几颗人头。
有的已经彻底风干萎缩,面目模糊;
有的则相对“新鲜”些,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凝视”着每一个试图进城的人。
乌鸦在其间起落,发出刺耳的聒噪。
沙狐的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勒住马,低声道:“五爷,这就是鬼泣城了。这里没什么王法,拳头和刀子就是规矩。进城要交‘入门税’,不多,但千万别惹守门的‘狼卫’。他们直属城主府,凶得很。在城里,除非你有绝对把握不留痕迹,否则别轻易杀人,因为谁也不知道你杀的人背后站着哪尊神。还有……”
听着沙狐介绍着这里的规矩,我们驱马来到城门口。
城门洞开,但气氛森然。
四名眼神凶悍如狼的守卫拦在那里,手里握着出鞘一半的弯刀,打量着每一个进城的人。
轮到我们时,一个守卫头目伸出手,懒洋洋道:“入门税,一人一两。”
我示意杜清远给钱。
杜清远拿出三两碎银递过去。
那守卫头目接过银子,却并未让开,“你这面具,看着挺碍眼。”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摘下来,让爷瞧瞧真面目。还有这马,不错,留下。”
这不是要钱,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和下马威,意在试探我们的斤两。
沙狐脸色一变,连忙上前,陪着笑脸:“狼头儿,这几位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您高抬贵手……”
“滚开!”
那守卫头目一把推开沙狐,目光逼视着我,“怎么?哑巴了?还是要老子亲自动手帮你摘?”
周围进出的亡命徒们都停下了脚步,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拢过来,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狞笑。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缓缓抬起手。
守卫头目以为我要去摘面具,笑容更加得意。
然而,我的手却越过了面具,指向了城门楼上那些悬挂的人头:
“我说,你们摆的这些人头,太不整齐了,有碍观瞻。”
我顿了顿,目光落在头目的脸上,继续说道:“要不要,我帮你们添上一个,凑个对称?”
那头目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疑不定。
周围看热闹的亡命徒们也安静了不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静寂。
只持续了一瞬,狼卫头目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好大的口气!在鬼泣城,上一个敢这么跟狼卫说话的……”
他抬手指向城楼上一颗风干的人头,“喏,在上面挂着呢!看来今天,又能多添一个了!”
他话音落下,周围几名狼卫“锵啷”一声,拔出了弯刀,面色不善地围拢上来,杀意弥漫。
原本看热闹的亡命徒们也下意识地向后退开,让出圈子,生怕被波及。
沙狐脸色惨白,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撤去,几乎要缩进人群里。
眼见大战一触即发——
“住手。”
一个平和又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响起。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路,只见一个身着华贵貂裘、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缓步走来。
他手中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铁胆,目光平静。
狼卫一见此人,立刻收刀入鞘,躬身退到两旁,脸上满是敬畏,齐声道:“二城主!”
沙狐在路上提过,鬼泣城有三位城主共同治理,这位二城主名为“谢灵踪”。
此人心机深沉,手段莫测,掌管着城内的商贸与情报,是真正握有实权的人物。
谢灵踪显然认得沙狐这个地头蛇,目光在他身上只停留了一瞬,便落在了我身上。
“朋友,大驾光临我鬼泣城,不知有何贵干?”
我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平淡:“来杀一个人。”
谢灵踪盘着铁胆的手微微一顿,“哦?不知是什么人,竟劳烦阁下亲自前来追杀?”
我平静地吐出那个名字,“九幽教,梦魇长老。”
谢灵踪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仔细地打量着我。
他缓缓道:“梦魇长老?阁下可知,他是我鬼泣城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