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们你瞅着我，我看着她，也不知道是夜风太冷，还是心里太凉，一个个竟不由自主瑟瑟发抖。
“怎么办吴嫂子，这可是因你们家的事情起的头？”
赖大家的开始后悔不该揽这破差事，今儿弄不死环三爷，明儿环三爷翻过身来，会不会找她麻烦？
这事儿原本跟她没相干的呀，何苦她要冲在前头？
“怎么说是因我们家的事情起的头？”
吴新登家的一听不干了，想要撇清，却发现还真是因他们家老婆婆跑到贾母跟前告状，才引出今晚的这番处置来。
所以话到嘴边，吴新登家的又改了口。
“先别管是因什么事情起的头，总之咱们听从老爷太太老太太的吩咐总是没错！
谁能想到会遇上这么个不讲理的母老虎呀？咱们既然处置不了，那就去请示太太老太太吧！”
“可不敢惊动老太太！今儿老爷好像是在太太屋里，不如去回了太太，正好也能让老爷知晓！”
王夫人的另一个陪房郑华家的插了一句嘴。
吴新登家的一听也对，立刻吩咐几个婆子去回老爷跟太太。
赖大家的唉声叹气，忍不住跟吴新登家的说道：“今儿这差事怕是办砸了！
……都怨你，我说把林之孝家的跟单大良家的一并拽上，你说怕走漏消息不让叫，还想着咱俩独占功劳呢！
如今功劳是没了，我只求赶明儿环三爷翻过身来，别记着咱们的仇才好！”
“你还怕他记仇？”
吴新登家的冷笑一声，“他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就算今晚不死，赶明儿老爷太太老太太自然另想办法治死他！”
“你是不知道啊！”
赖大家的连连摇头，忍了一忍忍不住，还是悄悄说出来，“林之孝的小女儿不是在二奶奶屋里嘛！
前儿林之孝家的跟单大良家的凑在一堆儿叽叽咕咕，偏偏被我弟媳妇听见。
我那弟媳妇你知道的，纯是一个糊涂虫，这么重要的情报她没跟我说，居然只顾忙活着宁国府那边的事。
直到今儿她来我家里蹭饭吃，才忽然跟我提起来！不得了，把我吓得！”
“怎么啦，你就吓得？”
吴新登家的忙问。
赖大家的说道：“我弟媳妇听得也不是很真，只知道那天环三爷带着今儿这个拿刀子砍人的丫头，去了琏二爷院儿里。
你猜怎么着？琏二爷跟琏二奶奶，竟被这丫头给左右开弓脸都打肿了！
这几天琏二爷琏二奶奶不是都病了嘛，啥病啦，纯是无脸见人了！”
“我的天，这也……太吓人了吧？”
吴新登家的倒抽凉气。
赖大家的说道：“所以我今天背着你，特意去找了林之孝家的跟单大良家的，想着把她们一并拉下水，真要出了事，咱们四家分担。
谁知道人两个根本不接我的话茬儿，还没等我把话挑明呢，人两个就声称有事，匆匆忙忙撂下我就走开了。
我心里越想越不对，有心把今儿这差事撂给别人，可我婆婆说，都给荣国府做了一辈子奴才了，哪能一点担当都没有？
况且是老爷太太老太太吩咐下来的事，咱们只管照做就是，天塌下来自然有主子顶着！
我实在是没办法，今天才硬着头皮过来了。可如今想想，我是真后悔呀！谁知道那姑娘会凶成这样，竟让咱们徒劳无功啊！”
“是啊，谁知道她凶成这样，竟让咱们徒劳无功呢！”
吴新登家的愣愣地接了一句，很快却又打起精神故作轻松。
“不过你婆婆说的也没错，就算天塌下来，总有主子们顶着，跟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没相干……哎呀，老爷来了！”
赖大家的回头一瞧，赶忙跟吴新登家的一同迎接上去。
却见贾政披着一件厚厚的大氅，火把映照着他的脸色，阴沉得像锅底一样。
“老爷，随环三爷回来的那丫头，居然直接拿刀砍人，咱们这伙儿人，被砍了五六个……”
吴新登家的住了口。
想必几个去回话的婆子，在路上已经把事情说给贾政听了。
所以贾政根本没理吴新登家的，直接走到院子跟前，抬起一脚踹向院门。
“哗啦”一声院门大开，里边居然没有上闩，倒将贾政闪得一个踉跄冲进院儿里，差点儿直接趴在了地上。
“老爷小心！”
两个老媳妇赶忙跟进，左右扶住了贾政的胳膊。
贾政气喘喘地抬起头来，却见一个美貌的姑娘站在前边屋门口，冷冰冰地上下打量他。
贾政也不跟雨蝶说话，直接暴喝一声：“环三儿个孽障呢，给我滚出来！”
贾环从雨蝶背后走出来，冲着贾政躬身一礼。
“见过老爷！”
贾政瞠目瞪着他，怒极喝道：“来人，立刻把他捆起来！”
“我看谁敢！”
雨蝶上前一步，双刀一亮，顿时镇住了几个婆子涌上来的脚步。
雨蝶冷笑一声，将右手刀一并交到左手里，右手往怀里一摸，手上拿出个东西来，往贾政眼前一亮。
“我知道你们明知姑娘我在这儿，还敢对环三公子起黑心，定是不信姑娘是从璟亲王府出来的！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可是璟亲王府的纯金腰牌，在璟亲王府也只是廖廖数人才能有。
我不怕告诉你这老东西，今儿本姑娘就算直接剁了你，明儿璟亲王也会保我性命！不信，你就来试试看！”
贾政气得圆睁双目瞪着那腰牌，可火把映照下明晃晃的一团，他一双老眼根本看不清楚。
“就算……你是璟亲王府的人，可我贾政要捆我自己的儿子，跟你什么相干？
圣人有云父为子纲，我今儿要打死这个孽障，就算璟亲王爷亲自到场，也管不了我贾家私事！”
贾政老半天气哼哼地说出来。
雨蝶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正想跟他耍横的，贾环在一旁冷冷清清开了口。
“老爷是不是有误解？所谓父为子纲，并不是说当父亲的，就有绝对的权力掌控儿子的生死。
一个纲字，既是权威，亦是表率。反过来说，儿子固然要绝对的服从父亲，但同时，更要坚定地效仿父亲。
请问老爷，我该效仿你什么？效仿你对儿子的冷酷无情？还是效仿你听从谗言黑白不分？又或者效仿你诬子为妖灭绝人伦？
圣人有云父为子纲，但圣人同时又说，子不教父之过，更说父慈子孝！父既不慈，何来子孝？”
贾政倒抽凉气，无比惊骇看着贾环，万万料不到贾环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歪理邪说大逆不道之言。
但偏偏，他竟无力辩驳。
尤其那句“父慈子孝”，直像一把尖刀，狠狠插进他的内心。
雨蝶咯咯一笑，说道：“老东西，听见了吧？你还有脸给人当父亲！
哪一个父亲看见别人对自己的儿子喊打喊杀，不拼命阻拦，还要亲自动手将儿子捆起来的？我呸，你也敢说父为子纲！”
她一口唾沫，直接吐在了贾政脸上。
贾政呆了，仿佛被雷击了一样。
他可是清流文官，被人当众唾面，那比砍他一刀更厉害！
“你你你……”
贾政颤抖着抬起手来指着雨蝶，忽然一口气上不来，竟瞪着眼睛向后就倒。
“老爷！”
几个老媳妇子吓死了，纷纷抢上扶住贾政。
雨蝶嗔目喝道：“全都给我滚出去！别逼得姑娘当真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