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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日的清晨,薄得像一层湿漉漉的灰纱,勉强兜住了整座城市。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苏醒的腥气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早春的料峭寒意。苏明远坐在书桌前,窗外刚透出一点惨淡的鱼肚白,他正对着那本深蓝粗布包裹的《孙子兵法》出神,“护道者,不分古今”七个字仿佛有某种沉甸甸的吸力。桌上的手机屏幕猝然亮起,嗡嗡地震动起来,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文字很短,却带着一种近乎惊惶的急促:“苏先生!快去看看!那个……那个送外卖的苏明远,他的坟头……冒青烟了!就在西郊公墓!好多草长得怪极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苏明远的尾椎骨窜上后颈。坟头冒青烟?在庆朝,这是关乎国运兴衰的“祥瑞”或“凶兆”,是钦天监要连夜叩阙的大事!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普通外卖员的墓地上?与他同名同姓、阴差阳错替他挡了死劫的那个年轻人……他遗落在这个世界上的躯壳,难道竟引动了什么无法理解的力量?

“婉儿!”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因突如其来的冲击而微微发紧,“跟我走一趟!去西郊公墓!”

林婉儿闻声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沾着水珠,看见苏明远脸上罕见的凝重,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解下围裙:“好!”

车子在晨雾弥漫的郊区公路上疾驰。道路两旁的树木还光秃着枝桠,黑沉沉地刺向灰白的天幕,田野里残留着未化的残雪,像一块块丑陋的补丁。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苏明远紧抿着唇,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萧索景象,心头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那个素未谋面、却因他而死的“苏明远”,那个身份卑微、生命轨迹与他天差地别的年轻人,他的坟墓,为何会生出异象?是冥冥之中的呼应,还是某种不祥的警告?是时空错位留下的涟漪,还是……两个“苏明远”之间,那根看不见的、宿命般的连线,终于显露出了痕迹?

林婉儿坐在副驾,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不时侧头看一眼苏明远紧绷的侧脸,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近乎实质的沉重与困惑。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地将车窗降下一条缝隙。冷冽的、带着墓园特有土腥气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人一个激灵,也吹散了车内令人窒息的沉闷。

西郊公墓的大门在晨雾中显现,铁艺的栅栏门冰冷肃穆。时间太早,管理处的门还紧闭着。他们下了车,沿着湿漉漉的水泥小径快步深入。公墓很大,一排排灰白色的墓碑在薄雾中静默矗立,像一片没有尽头的、冰冷的森林。空气里弥漫着松柏的清冷气息和泥土的潮气,吸进肺里,带着一股钻心的凉意。

“应该……就在前面那片新墓区。”林婉儿辨认着指示牌,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此地的长眠者。

越往前走,一种异样的感觉就越发清晰。并非视觉上的冲击,而是一种……气场的不同。周围的空气似乎更湿润、更凝滞,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生机”,与墓园整体的死寂格格不入。转过一片高大的侧柏,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停住了脚步,呼吸也随之一窒!

果然是新墓区,其中一座普普通通的青石墓碑前,已经围了稀稀拉拉七八个人,大多是年轻面孔,神情惊疑不定,正对着墓碑方向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他们显然是看到网络消息后赶来的粉丝或好事者。

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是那座墓碑本身,以及它周围的地面。

墓碑前的地面上,没有摆放常见的鲜花或祭品。围绕着墓碑基座一圈的泥土里,生长出的野草,竟呈现出一种绝对不自然的形态!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以一种极其规整、近乎人工雕琢的方式,生长、弯曲、盘绕,清晰地构成了一圈繁复而古老的纹样——那是庆朝礼器与高等级建筑上才会出现的、象征天威与祥瑞的云雷纹!青绿色的草叶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在惨淡的晨光下,那盘曲的线条仿佛带着某种来自远古的、神秘的低语。

而墓碑的顶端,更加诡异。光滑的石质碑顶,并非干燥的。一层薄薄的、异常清亮的水珠,如同最上等的油脂,均匀地凝结在碑顶的平面上。这些水珠并非随意分布,而是诡异地汇聚、排列,最终清晰地勾勒出一个硕大的、正楷的“明”字!水珠饱满欲滴,映着天光,字迹清晰得刺眼!

“我的天……真的是青烟!早上雾气重的时候,远远看就像一股淡淡的青烟从这碑顶上冒出来……”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声音发颤地对同伴说。

“这草……怎么会这样长?太邪门了!”

“还有这水珠,这‘明’字!这根本不可能是人为的!谁能在半夜跑到公墓来,在碑顶上用水珠写字?”

“祥瑞!这绝对是古书上说的那种祥瑞!”有人激动地低喊。

林婉儿下意识地抓紧了苏明远的胳膊,指尖冰凉。她望着那云雷纹的草环和碑顶水光莹莹的“明”字,眼中充满了震撼与一种近乎敬畏的迷惑:“苏大哥……这……这难道真是庆朝古籍里记载的‘天降祥瑞’?应在了……他的身上?”她指向那座墓碑,声音轻得像怕惊散了那凝结的水珠。

苏明远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视线死死地钉在墓碑之上。祥瑞?他见过真正的皇家祥瑞图录,那大多是牵强附会或人为造作。可眼前这一切……云雷纹的野草,凝结成字的露水……如此自然,如此……“天工”!这绝非人力所能及!一股巨大的、宿命般的洪流感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吞没。他仿佛站在两个时空湍急的交汇点上,脚下的基石正在剧烈地摇晃。

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那座墓碑。围观的粉丝们认出了他,自发地向两旁让开一条路,所有的议论声都戛然而止,只剩下晨风吹拂松柏枝叶的沙沙声,以及他自己沉重得如同擂鼓的心跳。

石碑冰凉。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抚过碑身正面。粗糙的石面被晨露浸润,摸上去一片湿滑的寒意。上面镌刻着墓主人的名字:“苏明远”。名字下方,是两行小字:

生于:1995年3月12日

卒于:2025年2月18日 14:07

生于1995年3月12日……

卒于2025年2月18日14时07分……

苏明远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耳膜,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2025年2月18日14时07分!

这个时间点,像一道撕裂混沌的闪电,狠狠地劈进他的脑海!如此清晰,如此精准,带着死亡特有的冰冷重量,砸得他头晕目眩!

那正是他——来自庆隆二十七年的状元郎苏明远,在遭遇往生司刺杀、意识陷入无边黑暗、最终在这具同名同姓的年轻躯壳中苏醒过来的、那个决定性的一瞬!一分!一秒!不差!

那个雨夜,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油腻的路面,刺耳的刹车声,身体被巨大力量撞击抛飞的失重感,骨骼碎裂的剧痛,意识沉入冰冷粘稠的黑暗……紧接着,是来自另一个灵魂深处的不甘嘶吼和无数破碎凌乱的现代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再然后,是医院消毒水刺鼻的气味,身体陌生的沉重与虚弱,还有林婉儿那双充满关切与悲伤的眼睛……

两个“苏明远”的生命线,在这个精确到秒的时间点上,完成了残酷而诡异的交接!

不是祥瑞!

不是凶兆!

这是……“交接”!

他用他的死,为他这个异世孤魂,撞开了通往现世的门!用他那年轻、平凡、尚未真正绽放的生命,为他这个背负着沉重过往的流亡者,铺就了一条染血的生路!

“呃……”一声压抑的、破碎的哽咽,不受控制地从苏明远喉咙深处溢出。他猛地闭上眼,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滚烫的液体瞬间冲破了堤防,从紧闭的眼睑下汹涌而出,混合着冰冷的晨露,滚落在同样冰冷潮湿的墓碑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死死地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腥咸,才勉强遏制住那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悲恸与铺天盖地的负罪感。

“苏大哥!”林婉儿惊呼一声,急忙上前扶住他微微颤抖的手臂。她从未见过苏明远如此失态,那张总是沉静如古井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深刻的痛苦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脆弱。

苏明远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初春清晨墓园那混合着泥土、草木和死亡气息的冷冽空气,像无数细小的冰针,狠狠扎进他的肺腑,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剧痛,却也带来一种残酷的清醒。他缓缓睁开眼,泪水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在墓碑上那两个冰冷的时间点上。

他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自己站稳。指尖依旧按在粗糙湿润的碑面上,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连接着另一个灵魂的温度。他侧过头,看向满脸担忧和不解的林婉儿,声音嘶哑低沉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重量:

“不是祥瑞……婉儿。”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需要积攒力量才能说出下一句话。

“这是……‘交接’。”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墓碑,落在那个与他共享性名、却截然不同的人生终点上,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复杂情绪——有锥心的愧疚,有沉重的悲悯,更有一种在无尽黑暗深渊中抓住唯一绳索的、近乎绝望的明悟。

“他……用他的命……为我打开了这扇现世的门……”

他闭上眼,又猛地睁开,眼底深处那脆弱的水光已被一种极其坚硬、极其沉重的东西取代,如同淬火的精钢。

“那么……我该用这偷来的余生……替他走完……他未竟的路。”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断续,却像一把沉重的凿子,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刻进了林婉儿的心里,也刻进了周围那些屏息凝神、默默注视着他的粉丝耳中。墓园一片死寂,只有风掠过松柏的呜咽。

不知是谁第一个动作。人群里,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默默地蹲下身,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花枝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深褐色的枝条遒劲有力,粉白的花苞紧紧簇拥着。她走到墓碑旁,没有言语,只是将那枝梅花轻轻地、端正地摆放在刻着云雷纹的青草圈内。

这个动作像是一个无声的号召。

紧接着,第二个粉丝也默默上前,从背包侧袋里也抽出了一枝梅花。

第三个……

第四个……

没有组织,没有喧哗。这些因网络而聚集、因苏明远而关注到这个无名逝者的年轻人,仿佛心有灵犀。他们有的从背包里拿出精心包裹的花枝,有的甚至略显歉意地拿出用纸巾临时包裹的、从附近山野折来的零星几朵早开野梅。一枝,又一枝。带着露水的、含苞待放的、甚至只有光秃秃但充满生机的枝条……被他们安静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轻轻摆放在那座被奇异景象笼罩的墓碑周围。

不过片刻功夫,那座原本孤寂的青石墓碑,便被一圈深浅不一的梅枝环绕起来。清冷的梅香,混合着墓园泥土和松柏的气息,在料峭的晨风里幽幽浮动,奇异而和谐。

林婉儿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瞬间红了。她想起了苏明远偶尔提及的庆朝往事,提及状元府邸那片曾伴他寒窗苦读、傲雪怒放的梅林。三百年前的梅香,跨越了时空,竟以这样一种方式,萦绕在了三百年后、一个同名外卖员的长眠之地。这算不算一种轮回?一种无声的慰藉?

苏明远静静地看着。看着那环绕墓碑的梅枝,看着粉丝们沉默而郑重的脸。三百年前状元府梅林的疏影暗香,似乎真的穿透了厚重的时光之壁,与眼前这简陋却真挚的祭奠重叠在了一起。一种巨大的、温暖的洪流,冲开了他心口那沉重的负罪冰层。

他缓缓俯下身。没有去动那些粉丝们摆放的梅枝,目光在草丛中逡巡片刻,最终落在靠近墓碑基座内侧、一株被其他梅枝稍稍遮挡的幼小梅枝上。它很细弱,只有零星几个米粒大小的花苞,却倔强地向上伸展着。他伸出手,动作极其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小心地、稳稳地折下了这一小枝。

指尖传来梅枝坚韧的触感和细微的凉意。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周围。几步外,一个年轻粉丝正将喝空的矿泉水瓶丢进旁边的垃圾桶。苏明远走了过去。

“这个,”他指了指那个透明干净的塑料瓶,“能给我吗?”

年轻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当然!苏先生您尽管拿去!”他迅速把瓶子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用袖子擦了擦瓶身,双手递了过来。

苏明远接过这毫不起眼的、甚至有些廉价的现代工业制品。他拧开瓶盖,倒掉里面残留的几滴水珠。然后,他拿着瓶子和那枝小小的梅枝,重新走回墓碑前。

他蹲下身,在墓碑前松软的泥土上,用指尖挖了一个浅浅的小坑。将那透明的塑料瓶,瓶口朝上,稳稳地放了进去。瓶身透明,像一块无瑕的水晶。

接着,他拿起那枝细弱的、带着米粒大小花苞的梅枝。他凝视着它,仿佛凝视着一个同样年轻却过早凋零的生命。然后,他极其郑重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庄严,将梅枝轻轻插入塑料瓶中。

细弱的褐色枝条,依靠着透明瓶壁的支撑,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摇曳。那几点米粒大小的粉红花苞,怯生生地依偎在枝头,像沉睡的精灵。

苏明远看着这简陋却奇特的“花器”——现代工业的透明塑料瓶,盛着来自三百年前记忆的梅花。透明的瓶壁,古老的梅枝,形成一种跨越时空的奇妙对话。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光滑的瓶壁,又极其温柔地触碰了一下那幼嫩的花苞,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是在对墓碑下的长眠者诉说,又像是在对天地、对命运宣告:

“古人说……‘梅花香自苦寒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透明的瓶身上,那眼神深邃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物质,看到了某种更本质的联结。

“你看……这现代的玻璃花瓶(塑料瓶),不也能盛住……古代的花香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墓园里,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围观的粉丝们静静地听着,看着那透明瓶中的小小梅枝,感受着这奇异景象中蕴含的、难以言喻的温情与力量。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在清晨的墓园里弥漫开来。

夜幕低垂,将白日的喧嚣与墓园的肃穆一并吞没。藏身的小屋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在摊开的日记本上投下温暖的光晕。苏明远坐在灯下,手中握着那支磨损的钢笔。笔尖悬在粗糙的纸页上方,微微颤抖着,洇开一小团墨迹,如同他此刻无法平静的心湖。

窗外是城市的霓虹,模糊而遥远的光影在玻璃上流淌。白日墓园里的一切,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脑海:那诡谲的云雷纹青草,那碑顶凝结成“明”字的水珠,那冰冷刺骨、精确到秒的生死交割……还有,那环绕墓碑的、带着露水清香的梅枝,以及插在透明塑料瓶里、那株细弱却倔强的小梅。

他闭上眼,那个雨夜的记忆碎片再次汹涌而来——车轮碾压过水洼的刺耳声响,身体被抛飞的失重感,骨骼碎裂的剧痛,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感知……紧接着,是潮水般涌入的、属于另一个“苏明远”的碎片:深夜骑着电瓶车穿梭在冰冷街道的疲惫,顾客不耐烦的催促甚至辱骂,为了多接一单在暴雨中狂奔的狼狈,还有……出租屋小桌上那本翻得卷了边的成人自考教材,扉页上用圆珠笔用力写着的“改变”二字……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两个天差地别的灵魂渴望,在那个冰冷的时刻,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完成了宿命的交接。

笔尖终于落下,在纸页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春分,西郊公墓。见‘我’之墓。

碑顶凝露为‘明’,草生云雷如古篆。生卒之期,赫然便是吾魂落此身、阴阳交割之刹那!精准至秒,分毫不差!此非吉兆,亦非凶谶,实乃两个‘苏明远’于时空湍流中,以生死为契,完成的一场悲怆‘交接’。

他用命,撞开此世之门,予我残躯以寄魂。

我此身,承他血路而来,负其未竟之途行。

思及过往,前世之我,寒窗十载,金榜夺魁,琼林宴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生所求,不过‘功名’二字。功名加身,以为可济天下,实则囿于庙堂之高,终成皇权之饰、门阀之棋。所求者虚,所负者重。状元之名,不过黄粱一梦,终随庆隆烟云散。

今世之我,身似飘萍,命若悬丝,遭往生司千里追索如丧家之犬。所求者何?初为苟活,后渐悟:此身所负,非一己之存亡,乃三百年文明星火之续绝!墨家兼爱非攻之思,儒家仁义礼智之髓,乃至兵家存亡之道……此皆我华夏血脉之精魂,岂容断绝于时空乱流、湮灭于杀手刀锋?故,吾为‘传承’而活,为‘护道’而战!此路荆棘遍布,然心志愈坚。所求者实,所行者艰,纵九死其犹未悔。

而那个倒卧雨夜、名唤‘苏明远’的外卖少年……他之所求,又是什么?

非为功名显赫,非为传承重任。他所求者,卑微如尘,亦坚韧如草。不过是一份安稳的工钱,一间能遮风避雨的小屋,一个或许能通过自考改变‘送外卖’命运的渺小机会,一份能挺直腰杆、不再被人呼来喝去的平凡尊严!是这芸芸众生,最本真、最坚韧的‘活着’之愿!

他教会我……状元郎苏明远,看那外卖员苏明远:

平凡人的梦想,同样值得以命相搏!

平凡人的脊梁,同样撑得起一片青天!

平凡人的血,同样滚烫!平凡人的路,同样……值得尊重!”

最后一个感叹号落下,笔尖在纸页上重重一顿,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仿佛一颗沉甸甸的心跳。苏明远长长地、深深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了三百年的沉珂和今日的震撼与顿悟,一并呼出。那气息带着微微的颤抖,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轻轻合上日记本,粗糙的封面摩挲着掌心。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明灭,如同散落人间的星辰。而近处书桌的台灯光晕下,那个白天从墓地带回的、洗净的透明塑料瓶,正安静地立在桌角。瓶中,清水映着暖黄的灯光,那枝细弱的梅枝斜倚其中,枝头那几个米粒大小的花苞,在温暖的室内似乎褪去了一些怯懦,悄然地、坚定地涨大了一点点。

他伸出手,指尖并未触碰梅枝,只是悬在瓶壁上空,感受着那塑料材质特有的、微凉的触感。瓶壁透明,清晰地映出梅枝的倒影,也映出他此刻沉静而深邃的眼眸。一个清晰的念头,如同瓶中清水般澄澈地映照出来:

承载古今之“道”的,或许并非必须是青铜礼器或紫檀木匣。

这最廉价、最普通的现代容器,只要心中有敬,有光,有那不屈的梅魂——

便足以安放一缕,穿越了三百载风雪,依旧凛冽的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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