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桉一身月白长袍,身姿挺拔如松。
但周身却散发着足以将空气冻结的寒意。
他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利刃,死死地锁在云岁晚的脸上。
随即,又缓慢而极具压迫感地扫过她身侧的商扶砚。
其实裴砚桉根本不是路过。
宫宴那夜之后,他心里就像堵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日夜煎熬。
从前的云岁晚,眼中只有他。
如今,那双眼里却能装下世间万物,唯独再也容不下他。
这种感觉原本也就是只关乎与他和云岁晚两个人。
他虽然心中又懊恼又生气,但他始终觉得只要自己死死抓住“放妻书”不写,那云岁晚就无法离开。
他想,如此的话他还有时间去挽回。
可现在,忽然闯进来第三个人,他心就慌了。
他相信两人目前没有什么。
可以后呢?
若是真有人走进了她云岁晚的心中,那他做任何事情都是徒劳。
所以,这让他寝食难安。
连着两日,都没怎么吃东西。
到今天早上,他忽然胃疼起来,一直没有再复发的胃疾在忽然泛滥开来。
他连忙让永年去拿药。
裴砚桉这胃疾是在他年少的时候就积成的,之前很多大夫都试着治疗过。
但根本无法断根。
是后来成婚后,云岁晚得知此事一边食疗一边用特制的药丸帮她调理。
这些年才算是好了起来。
慢慢的,胃疾就不怎么发作了。
没想到今日却突然又犯了病。
可没想到永年却道:“爷,这药丸一个月前就用完了。”
裴砚桉捂着肚子,“那就再配。”
永年脸色顿时一变,小心地道:“这配方是大奶奶当初寻人配的,方子也只有大奶奶才知道。”
那一刻,裴砚桉心中涌起的不是疼痛,而是狂喜。
裴砚桉眉头一挑,当即起身往云岁晚的府邸过去。
说是去找云岁晚拿药方。
其实也就是趁着这理由想再和云岁晚多聊聊罢了。
然而裴砚桉一路忍痛过来,得到的消息却是她人根本不在,一早就出门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当真夫妻间心有灵犀。
鬼使神差地,商扶砚那张温雅含笑的脸,猛地浮现在他脑海。
一股无法遏制的暴戾冲上头顶。
他几乎是凭着一股本能,寻到了这里。
然后,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夫人——”
裴砚桉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却故意加强了语气。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带着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
像是在宣示着早已不属于他的主权。
“我胃痛难忍,特意来寻你拿药方。”
云岁晚闻言,眉心几不可查地一蹙,随即舒展开来,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闲事。
“你胃痛难忍,寻太医就是了,找我做甚?”
她语调平淡,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客气。
而这分客气,比任何刻薄的言语都更像一把刀子,瞬间让裴砚桉心口隐隐作痛。
说着朝着商扶砚笑道:“商公子,今日之事就说定了,改日再登门致谢。”
说完出门就要上马车。
刚走两步,就听到裴砚桉对着商扶砚道:“堂堂皇上义子,国事不操心,倒是对他人之妻的事情如此上心。”
“不知道,商大人这安的是何心?”
云岁晚脚步一顿,转头过来,“你就是那位商业奇才,短短一年就在南海造就了一方商业神话的十三公子?”
云岁晚经商不久,但却知道在南海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一位十三公子凭一己之力将不毛之地改造成了一方富庶的城镇。
他在那里建府宅商铺,兴水利,促商路,改变了当地百姓的生活。
因此她对此人也好奇过,好奇过他的身份,也好奇过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但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只是后来人们纷纷说十三公子就是皇上义子,且这话越传越广。
渐渐的,大家就都这么认为了。
没想到一切都是真的。
商扶砚一听这话也笑起来,“没想到你幽居深宅居然还知道这些?”
云岁晚几步走到他面前,“自然知道,我还想说若是有机会遇见向您问问南海的事情呢。”
“听说那边有许多稀奇之物,譬如贝壳珍珠萤石也远比望京的还有更大更闪,关键是价格并不贵,若是制成首饰想必一定特别。”
“而且听说那边物产丰饶,气势适宜也很适合居住。”
商扶砚哈哈一笑,“你若是有兴趣,我可慢慢与你细说。”
云岁晚:“当真?”
“自然。”
说到这里,他收起笑容一副严肃地道:“其实我是刚刚才回京的,回京就听说了你以那些搁置的首饰惠及百姓的事情,我当时就觉得很是厉害。”
“能以民为先者,方为大才。云姑娘,你我可算是同道中人。”
两人相视一笑,如遇知己。
一个谈的是经世济民的商道,一个论的是惺惺相惜的才情。
他们自成一个世界。
一个裴砚桉从未了解过,也永远无法踏足的世界。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仿佛她裴砚桉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他就那么僵在原地,成了最多余的那一个。
他没想到他的那番话不仅没有伤到对手分毫,反而为他们牵了线搭了桥。
他肠子都悔青了。
裴砚桉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胃里的绞痛,远远不及此刻心口的万分之一。
他忽然身子一歪,从马上跌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