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时光匆匆而过,终于到了府试发榜的日子。
想起县试时因去得稍晚,挤在人群中苦等许久,沈娇娇他们天不亮就出发,带着简单的吃食,匆匆赶往府衙。
夜色还未完全褪去,天边仅泛起一丝鱼肚白,寒风裹着晨露,凉意沁人。
当马车缓缓靠近府衙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长长的队伍早已蜿蜒出去老远,人群中不时传来阵阵低语声和呵欠声。
仔细看去,竟然还有人带着铺盖卷,连夜在此打地铺等候,只为能第一时间看到榜单。这些人裹着破旧的棉衣,蜷缩在角落里,眼神却坚定而执着,在这清冷的晨光中,透着一股对未来的渴望。
沈娇娇下了马车,望着如潮水般拥挤的人群,心中犯了难。
她身材娇小,即便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前面人的后脑勺,根本无法靠近榜单张贴之处。
他们尝试了几次想要挤进去,都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了出来。
孟轩涨红着脸,望着远处衙门前翻飞的告示竹架,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我们都这么早来了,居然还是挤不进去,这些人也太早了点吧!”
他的声音被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吞没,不远处甚至传来因推搡而起的争吵。
沈娇娇垂眸避开迎面扑来的人群,此刻她望着如沸鼎般喧闹的人群,眉间却渐渐舒展。
“罢了。”她轻缓开口,声音虽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挤不进去,我们便在马车里等着。这榜单贴出来,消息总会传开的,你们早晚能知道自己究竟上没上榜。”
陆谨言自始至终负手立在她半步之后,玄色衣摆被风吹得扬起又落下。
闻言他唇角微勾,“娘子说得没错,反正早食也没有吃,还是回马车上吃些吧。”
“嫂子说得极是!”孟轩拍了下脑门,原本紧绷的面容突然绽开笑意。
他搓了搓手,想起赶路时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吃,腹中顿时传来一阵咕噜噜的轻响,“为了早点过来,我们连早食都还没有用过呢!还好嫂子有先见之明,带了食盒出来,要不然现在我们既看不见榜单,还要饿着肚子干着急!”
沈娇娇闻言弯了弯唇角,眼尾梨涡浅浅浮现。她轻提绣着并蒂莲的裙摆,掀开马车上厚重的帘子,暖黄的光晕裹挟着馥郁茶香扑面而来。
车厢内,朱漆食盒四角的鎏金铜扣在晨光下泛着温润光泽,与案几上青瓷茶盏的冰裂纹相映成趣。
食盒打开时发出轻响,三层屉格里整齐码着芙蓉糕、芸豆卷与梅花酥,最底层还藏着个小巧的鎏银暖壶。
“快进来吧。”她伸手将茶盏注满,氤氲热气模糊了睫毛,“今天不能吃味道太大的吃食,我就带了些糕点——省得挤在人堆里,沾一身蒜味。”
孟轩探头张望,喉结不自觉滚动。昨夜的饭食早已消化殆尽,此刻糕点的甜香直往鼻子里钻,连指尖都跟着发痒。
陆谨言却先一步扶着沈娇娇落座,宽大的袖摆掠过案几,替她挡住车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还是娘子想得周到。”
他执起茶盏轻抿,茉莉茶的清苦混着糕点甜香在舌尖化开。
车厢内,瓷碟相碰的轻响混着压低的交谈声,渐渐盖过了车外的喧嚣。
沈娇娇刚将温热的茶汤递到孟轩手中,车外忽然炸开一声尖锐的惊叫。
“哎呀,踩到我了!”
孟轩手一抖,茶汤在杯沿荡出涟漪,他慌忙凑到窗边张望,却见外头的人群突然如沸水翻涌,无数手臂在空中挥舞。
“不要挤,我的鞋......”呼喊声被瞬间吞没。
就在这时,一道狂喜的尖啸劈开嘈杂:“天啊,我考过了!”
这声呐喊如星火坠入干柴,瞬间点燃整片人海。
“苍天啊,为什么不可怜可怜我!”另一个沙哑的嘶吼几乎要撕破喉咙,沈娇娇瞥见车窗外闪过个灰衣男子,那人捶打着胸口,鬓角白发在风里凌乱翻飞,“我今年都已是而立之年了,竟还没考过!”
“儿子,你考过了!你考过了!”
有人踩上石墩振臂高呼,有人瘫坐在地掩面痛哭,更有激动者将手中书卷抛向半空,泛黄的纸张如枯叶般散落在沸腾的人潮里。
马车周遭的喧闹如涨潮的海水,将一切声音都卷入汹涌的声浪漩涡。
孟轩攥紧拳头贴在车窗上,指节泛白:“不知......我们的名字可在榜上?”
沈娇娇几人下了马车。
孟轩一马当先冲进人潮,少年的声音在鼎沸人声里忽远忽近:“借过!劳驾让让!”
推搡的浪潮几乎要将人掀翻,沈娇娇的额角沁出薄汗,陆谨言将她护在怀中,替她隔开四面八方的冲撞。不知踩过多少人的脚,蹭过多少沾着泥的衣襟,三人终于挤到榜前。
朱红榜文在风中猎猎作响,密密麻麻的小楷里,沈娇娇一眼就望见了那抹刺目的朱砂。
陆谨言的名字被红笔重重圈起,端端正正悬在主榜首位——墨字如松,朱砂似血,在阳光下灼得人眼眶发烫。
“太好了陆兄,你中了,是案首呢!”孟轩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重重拍着陆谨言的后背,“这可是府试头名!”
他转头望向沈娇娇,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嫂子,你快看!”
沈娇娇看着榜单上的名字,粗糙的宣纸仿佛还带着墨迹未干的凉意。
她想起无数个挑灯夜读的夜晚,陆谨言执笔的手在烛火下投下的影子,想起他反复研磨时微蹙的眉,此刻都化作喉头滚烫的酸涩。
人群的欢呼在耳畔炸开,她却只听见陆谨言低沉的声音:“娇娇,我做到了。”
沈娇娇的眼眶刚泛起湿润,喉间的哽咽还未化作言语,身旁突然炸开一声破音的尖叫。
“啊!我也过了,是三十五名!”孟轩整张脸涨得通红,活像被霜打过的柿子,颤抖的手指几乎要戳破榜文。
“陆兄!我爹要是知道了,非得把祠堂的爆竹都放完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