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模房的空气仍旧带着昨夜的冷湿气。灰白色的晨光从残破的天窗洒入,照亮了那排静卧的模具。李向东和林青青一前一后推门而入,脚步压着水渍与尘土的混响。他们没有多说话,只各自打开电筒,直奔昨日留下的那张工作台。
李取出折好的草稿本,摊在台面上,顺着草图的描线,一一对照前晚锁定的两套旧模具:bp机正壳模与对讲机后壳模。他用指尖沿着筋位滑动,喃喃道:“这里……如果螺丝柱往里收3毫米,留出主板空间,差不多就能拼上了。”
林蹲下身,凑近模腔,指着一个不起眼的支撑筋位说:“这一道如果改成半筋,再开个横槽,电池就能嵌得进去,不顶壳。”
李眼前一亮:“不用重开模,改筋位和螺丝柱就行,工艺上能保七成结构不动。”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随身钢尺与记号笔,在模具边缘小心标注关键改动点。两人身影在晨光与电筒交叠的光束里交错,一人描线、一人量距,偶尔交换意见,动作默契得像多年的工艺搭档。
这一刻,他们已不再是在“评估旧厂”的学生与代表,而是真正站在未来制造边缘的工程师。
模房内光线昏暗,只有破天窗透下的一束晨光和手电筒的光圈映在金属模具表面。李向东蹲在模具旁,将笔记本摊在模座上,拧开笔帽,低头在前页草图空白处补写流程:
“拆芯 → 铣筋 → 补胶 → 试模。”
他边写边解释:“先把原来的对讲机壳芯拆下来,把筋位改浅三毫米,补胶位预留天线孔;再重铣螺丝柱,最后试模打样。”
林青青站在他身后,听得认真,忽然开口:“冷却口也得改。你看这块模芯,原来的冷却管在bp喇叭孔附近——新壳换了结构,如果不重新布冷却道,壳体表面会有水波纹,影响强度。”
李回头一眼,眼神带着赞许:“你看得真细。”
她轻轻笑了笑,在李的草图旁边添了一笔:“→ 冷却口重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边比划边推演,模房这一隅渐渐由荒废角落变成了即兴的“设计工坊”。模具的铁锈与水渍仿佛都暂时隐去,留下的是一种让人忘记时间的投入。
最后,李在笔记本右下角郑重写下一行字:
“第一版工序图 · 模壳001号。”
林青青看着那一行字,轻声问:“你真打算赌这一票?”
李点头:“时代在换壳,谁快一步,谁就有明天。”
模房内气息微凝,墙角老式日光灯发出低响。林青青望着那张“春雷 S1壳体草图”,轻声问:“你真打算,把这堆旧模具改成手机壳?”
李向东没有立刻回答。他走过去,将图纸从桌上拿起,递给她:“这一版,是咱俩一起拼出来的。”
林指尖拂过草图,线条虽简陋,却将bp机、对讲机两种模壳结构拼接得分外清晰。她盯着纸面,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你不是已经有厂了吗?还要这个厂子做什么?”
李站在窗边,望着被晨雾包围的旧厂区,语气平静:“春雷现在能做bp壳,能做配件。但我一直知道——光靠零件拼不出未来。”
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她:“电子八厂有装配线、有残值设备、有熟工人。这些东西,没人要我来要。现在是我们把整机拼出来的时候了。”
林眼神动了动,重新看向那张草图。片刻后,她低声说:“那你要真干,我陪你把草图画全。”
模房门吱呀一响,李向东先一步走出,湿冷的晨风扑面而来,带着厂区深处的铁锈味和泥土腥气。
天还未大亮,厂区东边泛出一抹灰白,雾气缭绕间,远处半倒的烟囱像沉睡的巨兽。李走出几步,脚下是碎砖与枯草,身后却没听见林青青的脚步声。
他停下,转过身,看见她还站在门口,手里拎着那只装着草图的纸袋,像在犹豫什么。
他朝她伸出右手,神情认真却语气轻柔:“一起干?”
林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眼纸袋中的草图——那页写着“春雷S1壳体构型草案”的纸,边角还沾着前夜雨水的痕迹。
“你不是说……这只是评估工作的一部分吗?”她轻声说。
李笑了笑:“那是你哥安排的角色,但你能不能演自己的?——我是认真的,想请你一块走下去。”
林望着他,沉默了几秒,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她终于将左手伸出来,缓缓握住了他的。
“你别骗我。”她眼神发亮,却也带着些微的防备。
“我没骗过你。”李回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
身后模房斜阳透入,洒在地上一半霉气、一半晨光。他们的身影在雾中拉长,而握手的瞬间,像是两条线第一次拧成一股。
雾气还未散尽,脚下的水泥台阶泛着潮意,李向东一边走一边望向远处那座残破的高塔——那是旧厂的排气塔,斑驳水迹一路垂落到基座,仿佛一根插在废墟中的旗杆。
他突然开口,语气平静却铿锵:“你信不信,三年后,这厂能造出我们自己的手机。”
林青青听了一愣,嘴角扬起:“你要真造出来,我就给你做包装方案和成本核算表,顺便申请个生产线编号:‘青青定制款’。”
李侧头看了她一眼,轻声笑了。
两人并肩走下模房外的旧楼梯,地面潮湿却不滑,脚步声在空荡的厂区里回响清晰,像是某种节拍初启。
林抱着那只纸袋,李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衣角随风摆动。没人再多说什么,风声在耳边掠过,像是废铁堆里发出的低鸣。
他们背后,模房的铁门慢慢合上,门口那块斑驳的铁牌露出一行红字——
“模具车间02 —— 报废中”。
可在这“报废”的旧壳之后,却悄然孕育出他们人生中第一场真正意义的合作。
回到办公室时,天色已大亮,玻璃窗上映着薄雾后的晨光。李向东脱下风衣,甩了甩上面的潮气,径直走到办公桌前。
他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纸质文件袋,将昨晚与林青青画的草图、小本子里的改模预算、残值评估表一一整理、归档入内,动作沉稳,有条不紊。
林站在一旁,看着他把那份写有“春雷 S1 · 壳体构型草案”的草图小心地装入塑料页套,忽然问:“你是决定要拿下这壳了,对吧?”
李点了点头,随手在便签上写下一行字:“财政厅—企业处—拍卖科。”然后转头说:“周五开始竞标预报名,我要先走走财政那条线,看看底细。”
林轻声:“需要我陪你去吗?”
李没立刻答话,而是转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不是……已经答应‘一起干’了吗?”
窗外阳光逐渐洒进来,照在那一叠草图上,纸张边缘微微翘起,却又沉稳地压在档案袋里,像是一场无声但坚定的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