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省招投标办发出一纸红头文件,内容简洁却分量十足:
“兹定于明日(10月x日)上午十时,统一开封各投标单位暗标报价文件,请所有竞标企业于今晚二十四时前完成最终密封、递交及备案。”
这一下,整个财政厅六层会议厅顿时躁动起来。原本坐等结果的代表们纷纷起身,有的打电话召人、有的匆匆返回酒店,一场“最后赌注”的心理战骤然拉开。
李向东接过通知复印件,眉头不动。他身边的林青青已在小本上迅速记录:“规则要点:一、不得低于前轮报价;二、密封信封必须双重蜡封+单位骑缝章;三、只能交一份,不得更改。”
罗燕轻声道:“这招标办是想看各家谁敢搏命。”
李没回应,只望着窗外黄昏渐沉的天色,低声说:“明牌是搏声势,暗标才是真正的决胜——这时候,牌桌上只剩下心态与逻辑。”
他眼中没有慌张,反而有种蓄势待发的冷静。
远处,招标会场已被清空,一排排桌牌正被撤下,一场真正的暗战,才刚刚开始。
夜幕降临,招标楼灯火渐息,春雷三人却没有返回宾馆,而是默默回到八厂西侧那间废旧仓库。
这里是春雷最初签下bp壳体订单时蹲守的“战情室”——墙上还留着用炭笔画的模具草图,桌上摞着半年前手写的旧版折旧表,一切都不华丽,却让他们有种“脚踩实地”的冷静。
罗燕率先摊开现金流表:“如果报价加到7100万,流动资金立刻见底,账面负数。”她指着表格几处红框:“投标保证金、启动资金、员工工资,都得靠拆借周转。”
林青青站在黑板前,拿粉笔写下三条推演路径:
1. 启德报价抬高至8000万——但因环保被扣分,性价比会大幅滑坡;
2. 财团A维持8200万高位——技术方案缺乏产业落地支撑,评委可能“高分低权重”;
3. 多数地方国企与壳公司维持原价不动——陪跑占位,不具备实际威胁。
李向东没有急着表态,只低头看着桌上那份写着“6.5m净残值”的成本估算草稿。许久,他抬头:
“任何报得太高的,最后都要在产线上吐血。我们清楚值多少——不能当冤大头。”
话音一落,屋内陷入短暂寂静。墙角那盏黄光油灯摇曳微光,像极了他们这场“逆势投标”的意志本身——朴素、固执,却不肯熄灭。
深夜,仓库办公室内依旧亮着那盏油灯。空气中弥漫着纸张与旧机器油脂混合的味道。
罗燕翻着表格,突然问道:“假如……启德豁出去,压到七千万以下呢?就为了拖咱们下水。”
林青青眉头一挑,立刻在纸上推导出一行公式:“以他们被扣分后的信用系数计算,即使报到6990万,综合得分也未必能反超我们。”
她指着计算结果总结:“6.9x信用系数1.00,大于7.0x0.93,这不是数学题,是信用和逻辑的交点。”
罗燕点头:“那就按原方案,不追加,保现金,稳操作。”
李向东看着她们两个,眼神坚定,像是终于听见了心中所求的回音。他轻轻合上那本翻得起皱的折旧账簿,淡声道:
“这局不是靠加价赢,是靠会算账。”
三人目光交汇,没有多说,沉默中达成一致。仓库外风声阵阵,仿佛整个夜晚都在为这份冷静与坚定,护航。
夜深,仓库彻底断电,只剩一盏老式马灯摇曳在桌角,光晕昏黄,纸张的边缘泛着旧铜一样的色泽。
三人围坐在旧铁桌前,桌面上摆着那只暗标信封,旁边是一瓶蓝色印泥和一方公章。空气中混杂着烛油味、老设备的机油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感。
李向东率先签字,落款笔迹稳重,一笔一划如定桩钉。他没有多言,沉默地将笔递给罗燕。
罗燕接过,签名干脆利落,然后把信封推向林青青。
林微微一怔,握住钢笔,指尖在信封边缘停顿了几秒。她缓缓写下自己的名字,一字一顿:
“林?青?青”。
那一笔笔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力道,在晃动的灯影中显得格外清晰。
李向东注视着那个名字,轻声说:“这一次,你不是来帮忙的,是正式的联合创始人。”
林没有回应,只是点了点头,眸中倒映着那盏马灯,光芒如星。罗燕看着两人,嘴角一抿,默默盖上了封口蜡。
信封合上,一锭红色火漆在灯芯上微微冒烟,慢慢滴落,凝成一枚印迹。
那一刻,仓库无声。三人坐在破旧的办公室里,四周满是老模具和灰尘堆积的图纸,但这一页白纸上写下的名字,却像宣告一种全新的开始。
马灯的火光已暗,封标的流程却一丝不苟地进行着。
罗燕小心将红色封蜡在信封口处滴下,蜡滴落的声音在夜里清晰得像一枚倒计时。火漆尚未凝固,李向东稳稳盖下春雷电子的蓝色公章,正好将火漆封口包住,压出一个清晰的“春”字印记。
林青青深吸一口气,拿起签字笔,在信封的骑缝处写下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收得极稳。
“23:15。”罗燕看了一眼表。
三人不发一语,快步走出仓库,穿过夜色沉沉的街区,将那只封好的暗标信封送到省招投标办一楼安保室。门口已有两名监审人员守候。
“编号?”监审员抬头问。
李答:“b-09号,春雷电子。”
监审员戴上白手套,逐一检查骑缝签名、封蜡完整度、公章是否与备案一致。确认无误后,他点头示意,打开厚重的木质投标箱,将信封投入其中。
“咔哒——”一声,投标箱自动锁死,随后贴上印有“财政厅投标管理”字样的防拆贴。
镜头缓缓推进。那只木投标箱正面贴着三张封条:左侧是“启德实业”,字体张扬如商海旧派;右侧是“南财团A”,印迹深红、规整如模;而正中央,“春雷电子 · b-09”那张蓝红相间的小封条,在灯光下微微反光,仿佛一个低调却倔强的标记,静静宣告——
这不是陪跑,而是来赢的。
夜半零点零五,省招投标办办公楼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最后一层楼的走廊,空荡无声。值班人员已换岗,摄像头还在录着黑白画面,记录下这场沉静的等待。
投标箱静静立在走廊角落,厚木箱泛着微光,贴着三张封条,编号、单位名一清二楚。其中那一张蓝底红字的“b-09 · 春雷电子”,正对着摄像头,仿佛在无声地诉说一场来自小厂的反击与野心。
画面切回八厂旧仓库。
李向东、林青青、罗燕三人各自靠在旧铁皮桌边歪坐着,煤油灯熄了,屋里一片昏暗。没有人真正入睡,只是静静闭目,听着夜风穿堂的声响。
李望着剥落的天花板,忽然低声开口:“牌都扣在箱里了,明早——看谁先眨眼。”
林轻哼了一声:“不赌天命,只赌人心。”
镜头缓缓推远,回到那枚投标箱上的春雷封条。微风从窗缝中吹入,纸封条微微颤动,却依旧紧贴在投标箱表面,像是深夜中一丝尚未揭晓的执念。
胜负未分,暗战未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