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卡拉尼斯区难民避难所的几天,对马塞尔这几个‘孩子’而言,无疑是一段煎熬而又充满变数的时光。
他们被迫融入人群,感受着普通难民的饥饿、恐惧和绝望,却又时刻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白天,他们随着人群领取微薄的食物。
夜晚则挤在散发着汗味和霉味的干草铺上,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哭泣声、咳嗽声和低声的哀叹。
马塞尔表面上像个普通孩子一样沉默寡言,内心却从未停止对当前局势和后续行动的盘算。
直到这一天,避难所内突然爆发出一股骚动。
原本死气沉沉的人们像是得到了某种振奋人心的消息一般,眼中燃起了微弱的光芒。
他们纷纷从自己的“床位”上站起来,摩肩接踵地朝着避难所出口涌去,目标似乎是另一条喧闹的大街。
马塞尔见状,心头一动,立刻挤入人群,试图询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连着拦下了几个人,但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目光呆滞,根本没人停下脚步为他解答。
他们只是推搡着向前,仿佛生怕晚一步就会错失什么重要的机会。
就在马塞尔略显狼狈地碰壁之后,一个坐在避难所角落石墩上的老人,看出了他眼中的困惑。
老人身材瘦削,满脸皱纹,却有着一双清澈而略带疲惫的眼睛。
他轻叹一口气,缓缓抬起手,示意马塞尔过来。
“因为那边有训练兵团的招募摊位。”
老人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无奈,他看着避难所内蜂拥而出的人群,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在这样的乱世里,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去训练兵团当个预备兵,起码能吃上口饭,运气好的话,还能分配到住的地方,不用再挤在这里,还能学到些保命的本事。”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总比在这里等死要强。”
“训练兵团?”马塞尔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原本压抑的瞳孔中闪过一道精光。
他的思绪飞速转动,口中低声重复着这个词。训练兵团,一个在帕拉迪岛内部享有崇高地位的军事组织。
他侧身巧妙地避开那些急着往外走的人流,不再跟随他们涌向大街,而是逆着人潮,不紧不慢地往避难所最里边的角落走去,那里是他们暂时安身的“床位”。
没过多久,马塞尔便回到了他们的休息处。
所谓的床位,实际上简陋得可怜——地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干草,上面勉强盖着几块破旧的布料,仅能提供一个与冰冷地面稍作隔离的临时栖身之所。
“莱纳,阿妮,贝特霍尔德!我们的机会来了。”
马塞尔压低嗓音,几乎是气音,但语气中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果决。
他一屁股坐在那简陋的地铺上,目光灼灼地看向其他三人。
“我刚才打听到,就在隔着我们这里一条街的地方,有一个叫做‘训练兵团’的地方,正在招募适合的预备兵。”
他将从老人那里听到的消息,以更具战略性的眼光进行了分析。
“训练兵团?”莱纳、阿妮和贝特霍尔德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汇,都微微一怔,随即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流露出不解和一丝警惕。
他们对帕拉迪岛内部的组织结构并不熟悉,更不知道这个“训练兵团”意味着什么。
马塞尔看出了他们的疑惑,立刻接着解释道:“对!这种管控戒严的时期,还能进行这种大规模招募的组织,必然具备官方背景,而且是受到高层直接管辖的重要机构。”
“更重要的是,他们招募的是‘预备兵’。这意味着,这可能就是我们能够顺理成章地进入墙内官僚体系,乃至军事体系的一个绝佳渠道!”
“一旦成功混入,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接触到更多的情报,为后续的行动打下基础!”
“我听马塞尔大哥的!”莱纳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第一个斩钉截铁地表态。他是个行动派,也习惯了听从马塞尔的指挥,更重要的是,他对现状的焦躁让他渴望尽快找到突破口。
然而,另外两人——阿妮和贝特霍尔德——却显得有些犹豫。
他们都曾在马莱经受过异常严酷的军事训练,那简直是一场残酷的淘汰赛,高死亡指标的训练营,几乎让他们那一期的人员折损了一大半,每一天都活在死亡的边缘。
对于这种带有军事性质的训练,他们本能地感到抵触,甚至有些排斥。他们渴望完成任务,但并不想再重温那份生不如死的痛苦。
但见到莱纳已经率先表态,阿妮短暂的犹豫后,还是做出了抉择。
她那张稚嫩却不失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情愿,但却也明确:“如果是必须要的话,可以。”
她看得很清楚,在目前这种被动局面下,这是最稳妥的,也是唯一能让计划顺利进行的方式。
而贝特霍尔德在听到阿妮做出决定后,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了一些,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他微微垂下头,低声跟着表态:“我也是。”
马塞尔的目光在贝特霍尔德身上多停留了几秒,眼神中闪过一丝古怪的了然。
他没说什么,但心里却隐约猜到,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男孩,似乎对阿妮有着超越同伴的,某种更深层次的,甚至有些复杂的情感。
就这样,带着从避难所领取的几块硬邦邦的黑面包,以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个人物品.
他们本来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身外之物,身上的衣服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的破烂难民装.
四名伪装成无助孩童的巨人,马塞尔、莱纳、阿妮和贝特霍尔德,混入涌动的人流,跟随着人群离开了避难所,前往那个被誉为“希望”的招募点。
走出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避难所,只是刚刚开始。
新的景象呈现在眼前:另一条宽阔的街区,此刻已被一条蜿蜒的长队占据。
这条队伍的尽头,是几个临时搭建的简陋棚屋,宪兵团的士兵们正守在那里,他们身着深色的制服,手臂上戴着“解放卫队”的袖章,那是弗提政权力量的象征。
“超过35岁,低于10岁的,自觉退出队伍!”一名宪兵团的士官,颧骨高耸,脸上布满汗珠,正拿着一个生锈的扩音筒嘶嘶力竭地喊着话。
他的声音因为连续的吼叫已经变得沙哑而粗糙,带着金属的摩擦音,听起来刺耳而冷酷。
每喊完一句,他都会将扩音筒交给旁边同样疲惫不堪的队友,以便稍微喘息。
他们的任务是初步筛选,确保只有符合年龄要求的人才能进入招募流程。
队伍里,不时有一些明显超出年龄范围的壮年男子,或者强行带着过于年幼孩子的父母,试图浑水摸鱼。
一旦被发现,宪兵团的士兵们便会毫不留情地冲上前去,将那些试图起哄或赖着不走的“违规者”强制拘捕,并迅速带离现场。
粗暴的拖拽和绝望的哀嚎,像冰冷的浪花一样,在人群中激起短暂的波澜,随后又归于沉寂,只留下更深的压抑和对规则的敬畏。
在经过宪兵团的这一轮“劝退”后,队伍的长度确实少了许多,队列中那些饱经风霜的年长面孔,几乎都被剔除了出去。
留下的大多是面孔稚嫩、眼神中带着或迷茫或憧憬的年轻人和孩童。
尽管有这样严格的年龄限制,但在实际操作时,宪兵团的士兵们还是会根据实际情况,适当放宽标准.
因为他们很清楚,即便年龄符合,接下来的身体素质检测,也必然会筛掉一大批人。
许多难民长期处于饥饿和颠沛流离之中,身体状况早已不堪重负,根本无法通过军团对基础体能的要求。
很快,就轮到了马塞尔。
他站在棚屋前,面色沉静,如同一个普通的,被恐惧和艰辛磨砺过的十二岁孩子。一名记录员头也不抬地问道:“姓名!”
“马塞尔·加里亚德。”他报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假名,声音带着少年独有的清脆,却没有一丝犹豫。
“年龄?”另一个记录员抬起头,扫了他一眼。
“12岁。”
记录员在本子上沙沙地记录着马塞尔的信息。
紧接着,另一个负责体能初审的士兵上前,他戴着一副老旧的眼镜,眼神锐利。
他先是量了量马塞尔的身高,然后示意他走了几步,观察他的步态和协调性。
最后,他捏了捏马塞尔的手臂,感受了一下他手臂肌肉的紧实程度,随即对旁边的记录员点了点头。
马塞尔虽然年纪尚轻,但作为战士的体能训练,早已让他拥有了远超同龄人的身体素质。
“通过了。”记录员在本子上盖了一个章,然后抬头对马塞尔说道,“等到后天,你们会集中被送往训练基地,到时候来这边集合。”
马塞尔面无表情地回应了一声“是”,随即让开了位置。他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计划的第一步,顺利完成。
紧接着,就是莱纳、阿妮和贝特霍尔德三人。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上前。
莱纳表现得有些过于“热情”,但宪兵也只当他是对能吃饱饭的憧憬。
阿妮则依旧是那副冷酷无情、面无表情的样子,她轻松通过了身高和体能测试,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微不足道的任务。
而贝特霍尔德,虽然表面上显得有些紧张和不安,但他那高大的身形和在马莱经过千锤百炼的身体,也毫无例外地让他通过了筛选。
----------分割线-----------
弗提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铅笔、墨水和旧纸张混合的独特气味,偶尔夹杂着窗外透过来的、被风卷入的尘土气息。
午后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在书桌上投下几道狭长的光束,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弗提端坐在宽大的橡木桌后,身姿笔挺,即便在处理日常公务时,也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军人气质。
他的目光锐利而深邃,此刻正快速地翻阅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军务文件,手指不时停下,在某些文件上迅速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作响,是这办公室里最常见的声音。
“团长。”
随着一声清脆而标准的军礼声,伊莉莎——弗提的得力助手,身着一身裁剪合体的军服,步伐沉稳地走进了办公室。
她怀中抱着一叠整理得一丝不苟的文件,走到弗提的桌前,轻柔地将文件放在桌面上,然后匀速地推向弗提,动作干练而精准。
“团长,这是最近训练兵团入新的人数和流程安排。”她的声音清晰,带着一丝职业特有的冷静。
弗提并未抬头,只是眼皮微微一抬,示意了一下:“先放那。”他的注意力仍旧集中在手头的批阅上,没有丝毫停顿。
“是。”伊莉莎应了一声,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她并未就此离去,而是选择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身姿挺拔,宛如一尊雕塑,静静地等待弗提的召唤。
她深知团长的习惯,除非得到明确指示,否则绝不擅离职守。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喧嚣似乎也逐渐远去。
过了许久,久到伊莉莎的站姿都微微有些僵硬时,弗提终于合上手中的一份文件,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
他向后靠了靠,舒展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伏案而有些僵硬的身体,颈部发出几声轻微的咔哒声。
“伊莉莎,过来吧。”弗提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沉稳。
他将伊莉莎刚才放在一旁的文件拿了过来,修长的手指解开了文件上缠绕着的细绳。他的目光落在文件封面,示意伊莉莎可以开始汇报了。
“你说一下目前的情况。”
“是,团长!”伊莉莎立刻上前一步,将刚才的等待转化为更精确的报告。
她不再只是递交文件,而是开始口头汇报,声音清晰而有条理:“截止到今天,已经通过训练兵团初期人员筛选的人数,达到了。。。招募工作还在继续,预计最终人数可能突破一万。”
伊莉莎滔滔不绝地汇报着,她的语速适中,内容没有太多冗余的赘述,言简意赅,每一个数字,每一个问题都清晰明了。
饶是如此,这份涵盖了人员筛选、训练安排、物资消耗以及潜在挑战的详细报告,依旧让她说了有十几分钟。
最后,她总结道:“……总而言之,团长,我们现在面临的最主要的问题,还是粮食不够。”
“粮食。”弗提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眉宇间凝结起一丝沉重。
他向后靠得更深了些,完全陷在椅背中,手指有节奏却又不规律地敲打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那敲击声在回荡,显示着弗提内心的思索和权衡。
许久,他突然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向伊莉莎,却抛出了一个看似与眼前问题毫不相干的问题:“希娜之墙的几座瓮城,有哪些粮食商人?他们都属于哪几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