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从县令吩咐?
县令?!
余幼嘉登时便是心下一沉:
“来索贿?”
黄氏有口难言:
“没有直接开口要钱。”
“咱们记着你寻常的吩咐,让家中小娘子都躲了起来,只留年纪稍大的婆子去应付,那为首的一人张口便说要见当家人,坐下便不肯走......”
她们是茶也奉了,往日打发官兵的钱袋子也给了,好话说尽,可通通只得一句话‘让家中男人来’。
可她们家中哪里还有男人!
偏生五郎还被余幼嘉带走,一群人焦头烂额到了现在,也没拿出个章程来,只得来回守着后门,硬等着人回来。
余幼嘉微微眯眼思索,将手中的空盒顺手交给黄氏,方道:
“若已给了银钱,却还不肯走,那他们来便有更重要的事,才肯如此耽误时间......”
“我与五郎去见。”
黄氏接过了空盒去,正点头,就见自家儿子脸上狼狈的糊成一团,脸还红扑扑的。
黄氏一顿,却到底是没问五郎为什么哭,只掏出帕子替五郎擦了擦,嘱咐道:
“你嘉姐有事情吩咐你,你就老实去干,如此狼狈可不行。”
五郎一阵尴尬,却只小声嘀咕道:
“嗯...嘉姐今日带我见了...见了许多人,我心中去了惊,回过神来一时有些难过......”
黄氏早知五郎出门是去找‘高功’,闻言登时一松快:
“阿娘也没说有事,你擦擦,快随你嘉姐去罢。”
五郎点头如捣蒜,余幼嘉见了,便只在旁重新嘱咐了几句,随后两姐弟便仍是并肩往前厅位置走,不过数十步路便到了铺面位置。
往日封死的铺面大门今日已被打开,却一副歪七扭八的模样,连流民劫掠时都没有损伤的正门门板上,多了数道裂痕与窟窿。
地上木屑横落,显然,这是门被久敲不开,引人发怒猛踹后的结果。
余幼嘉的视线在门上一扫而过,稍作停顿,旋即便看向了堂中那着实扎眼的三人。
两人膘肥体壮,不客气的说,一人约摸能打十个流民。
而两小厮中间的男人,面白无须,身形不高,体型却胖,肚腹不合时宜的突兀鼓出,竟比怀孕七八个月大的妇人肚子还大。
这些落在余幼嘉的眼中,竟莫名觉得此人有些像是志怪书中因吞食观音土,积食不散最终爆体而死的饿死鬼......
余幼嘉瞥向五郎,早接受到嘱咐的五郎几步走了上去,躬身给为首早已等到不耐烦的矮胖男人行礼:
“谨问这位老爷安。”
“望老爷恕罪,我爹这几日正在城外普世寺,那处方丈这几日正在筹办莲华法会,需要的干果点心也多,他听闻老爷来访,有心想来,可那处官眷善信十分多,实在是离不开人,便嘱咐我回来见您......”
那为首的矮胖汉子原本正在喝茶顺气,闻言抬头,瞧见是一约摸十二三岁的孩子,又有些不满,可听对方一口一个‘老爷’又有些高兴:
“原是如此......那还是得先紧着官眷的.....咳咳。”
“对了,我只是县令老爷府中的外务管家,不是什么老爷......”
纵使是余幼嘉没有交代,以五郎的聪慧,也并不会将这句话当真,只是又一口一个老爷的称呼对方:
“如今又不是在府中,您若不是老爷,那便没人是了......”
“您有事尽管吩咐,我阿爹虽赶不回来,可却将事儿都嘱咐过哩。”
这派嘴甜又略带童真的言语很快取悦了矮胖汉子,矮胖汉子呵呵笑了几声:
“我就说让那群不识相的妇道人家快滚下去,瞧瞧,家中有男人来,说话做事就是不一样...!”
两位小厮赔笑了两声,莫名其妙的笑声弥散在铺面里,俯首的五郎微微绷直了些许脊背。
矮胖男人笑够,笑完,方才道:
“你这小娃子识相,我也不打那些弯弯绕绕的了。”
“昨日咱们府中有个小吏来送寒饐节的礼,平常如此穷酸的东西,难入县令大人的眼,都是底下人分分便完事儿。”
“可刚巧县令大人的老妾,有一个弟兄在门房当差,惦记着自己姐姐,便又托人送进了内宅之中,老妾见了觉得新奇,便四处炫耀,老妾有了,小妾也想有,小妾有了,新得的美妾也说想有......”
“县令大人昨晚可被抄的头疼,今早便吩咐我出门采买——”
言及此处,矮胖男人才像是想到什么来着,脸上又有了些许不快,指了指木板门上挂着的木牌:
“说起此事,你们家这‘嘉实山房’怎连个牌匾也无,就只有写了四个字,巴掌大的木牌挂在门口?”
“咱们若不是来回在这条街上走了三趟,只怕今日回去就没法子交差了!”
五郎虽然已经记下嘱咐,可到底是没有应对突发之状的能力,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余幼嘉,余幼嘉上前一步,恭敬道:
“老爷,咱们家这是祖传的手艺,本就追寻精工酿造,没法子多产,我们姐弟俩的父亲为应付法会殚精竭虑,若标牌挂出去,想必来买的人更多,那到时候......”
“此处哪里有女子说话的份!”
矮胖男人皱眉,不耐的呵斥了一句:
“你们家可真是没大没小,原先便出俩老婆子应付我,如今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不待在房中绣花备嫁,竟还敢压过了家中男丁说话!”
“简直是无法无天!”
声声句句的苛责,没扰动余幼嘉,倒是令原先努力做出恭顺模样的五郎没了笑脸,他下意识欲上前一步,却被余幼嘉揪住了后脖颈。
余幼嘉恭顺道:
“是......”
矮胖男人不耐的扫了一眼余幼嘉被灶灰糊住,如今颇为寻常的脸,嗤了一声:
“本就没什么姿色,再不恪守妇道,谁要你这样没规矩的小丫头......”
“你若放在咱们后宅中,连给县令新得的美妾提鞋都不配!”
余幼嘉死死揪着下一秒就要喷发的五郎,又恭顺的答应了一声。
五郎被揪住后脖颈,浑身颤个不停。
他不开口,余幼嘉只能又在后踢了他一下,压低声音小声道‘赚钱赚钱赚钱’......
五郎总算回神,但这回言语中,满是不情不愿的假笑:
“管家老爷,我阿姐的事晚些咱家自己料理,生意的事儿......”
那腹部肿胀的矮胖男人总算是止住了喋喋不休的话头,小如针缝的眼睛中闪过一道难以忽视的精光:
“对,正事要紧,我且问你,你们家这一个果盒要多少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