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掠富户?”
“城中粮行?”
“亦或者是......去其他州府买入?”
余幼嘉斟酌着,一条条列出自己在路上心中早已经思索过的答案,却又一一否定:
“劫掠县城里的富户肯定是不可取的,一来我没有武力超群的得力下属,二来之前流民劫掠的事,已经让县衙布控官兵,按官兵这几日先巡逻几条主街的所作所为来看,县衙的人显然是想打算先保住富户,如此才有利可图。”
“但直接卖入也不太好,一来现下到处是流民,没有合适的地方存放,二来我若屯粮,其他人屯兵甲武器,那到时候我就是他们的粮仓。”
“最关键的是,这种时节卖入,不像秋日一样,能借口于粮食买卖,若大量买入势必会引起旁人注意......”
这些,她其实在来时就想的差不多。
屯粮难,难就难在没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屯粮,还难在没有办法守住粮。
所以,虽说看着是征询意见,实则,是在暗劝周利贞同自己一同行事。
她现下能做的事情不多,且还带着一大家子,束手束脚的地方就更多。
要么,借一下药铺的名头作掩护,从正经路子适当买购一些少量不引人注意的粮食。
要么......
余幼嘉微微眯起眼,问询道:
“表哥借我两个人?”
劫掠而已。
流民能劫,她也能劫。
她又不输男子什么,甚至只会更加冷心冷情。
城中富户没有办法劫,总有几个住在城外,颇有家资的恶户吧?
这不就是别人屯粮,我屯枪,别人就是我粮仓.....
又绕回来了吗!
旁人不知道,但她与小九一起想办法救过表哥,知道他颇有身手,一手软鞭更是出神入化,那能一路护送表哥回来的八叔应当也有几分本事......
三个人,只要三个人,不必硬闯,她自有巧攻。
余幼嘉心中算盘打的噼啪作响,可下一瞬,却听周利贞轻声开口道:
“粮食倒是不难得,可我觉得......不必屯粮。”
余幼嘉蹙起眉,立马挪着蒲团凑近了些,准备细听。
周利贞:“......”
周利贞若有似无的哀怨垂眸,声音更低了些:
“表妹屯粮应是为了护住一家?最多,再接济一些百姓?”
余幼嘉便答:
“若是用于人,确实只有一家子吃,用不上‘屯’字,但时局将乱,我怕各地百姓不会继续安居乐业的耕种,明年未必能有新粮。”
“再则,纵使我吃不完这些,我也可以拿来酿酒,再将酒卖出,用酒去其他州府换其他地方的新粮,所以,才用上了‘屯’字。”
周利贞微微颔首,声音仍然很轻:
“那表妹...不是很舍本逐末吗?”
余幼嘉一愣,便听周利贞继续道:
“想办法搜罗粮食,再卖到其他安定些的州府,再想办法将粮食运回,继续酿酒,那为何不直接去离开崇安,去其他州府呢?”
对啊。
为何不呢?
虽说大部分地方都比崇安的时局要差,可根据之前商队所言,未必就没有治下海晏河清,一派祥和的地界。
费心费力的挣扎,为何不离开呢?
余幼嘉没有回答,周利贞的视线隐含渴盼的热切,终于是又掩藏了起来:
“无非是,表妹仍惦念着故地,想要继续留在崇安。”
“如此一来,便更不用屯粮了。”
周利贞俯身于软榻,似要附耳诉说,余幼嘉也确实没有避开,于是,清癯青年鬓边的墨发,就这么扫到了她抱在胸前的手背之上。
几不可查,却又难以忽视。
周利贞吐气如兰,言语间,气息一点点勾过余幼嘉鬓边的发尾,惹得发丝躁动不已:
“这个县令只贪,却无胆。”
“他分明已经开城迎接了流民,但却没有将那群正值青壮的男人参军,而是让流民们去修什么歌功颂德的庙碑......”
“他比任何人都害怕乱,起码城内不能乱,因为乱起来,他再没法子搜刮到钱。”
余幼嘉闻言沉默,几息后,回视周利贞,往对方鸦羽般的眉睫上吹了一口气,少女的暖烟惹得周利贞心脏顿停,下意识闭上了眼。
余幼嘉回过了脸,继续思考:
“不舒服对吧?”
“那表哥就好好说话,虽然我不怕痒,但确实是感觉有点古怪。”
周利贞:“?”
周利贞:“......”
好好好,好一个有点古怪。
是他想多了。
原以为刚刚既已经聊到那个份上,两个人心意相通也只是时间问题。
现下来看,表妹好像只是发现了这件事而已,好像还是没怎么懂。
嗯,如懂。
周利贞轻吸了一口气:
“......所以城内纵使物价还会涨一些,但大体不会乱。”
“况且,据我所知,平阳那边,最近,不,最迟春天,就会谋反。”
这可是个大消息。
余幼嘉顿时打起精神来:
“平阳?”
“那个虽是隔壁州府,但距离崇安县最短只有四五个县的平阳?”
“表哥怎么知道这些事?”
平阳太近,肯定会波及崇安。
她太想听到下文,这回倒是自己先破了原先让周利贞远一些的规矩,靠近后一眨不眨的等待下文。
心上人几乎近在咫尺,周利贞的谈吐仍然清晰,可细查之下,竟是连呼吸都有些凌乱起来:
“药材,先是药材......”
“药铺中从前有不少药材需要途经平阳,那个地方最近购入的药材,是从前的三四倍,致使最近药铺中定多少药材,总不能如数拿到手,一定会被截留一部分,在平阳当地就被卖掉......”
“我吃了几次亏,方发现那处不但是药材,还有木头,粮食,甚至还有关键一环的铁器.....价格全部都上涨了,显然是有人在收,连平阳地界征兵给出的军禄都提高了不止一倍。”
要知道,这些可全是‘干大事’之前的必备之事。
若背后的人干这些事,只是为了炒价格,那才正是滑天下之大稽。
余幼嘉静静听着,眼见周利贞不再开口,方问道:
“那你又如何知道最迟开春就会谋反?”
周利贞指尖一跳,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袖口,恰到好处露出腕口的痣痕:
“.....我们知道平阳比此处要好得多,流民们也知道,若生乱,那最迟开春,就是民怨最沸腾的时候。”
更何况.....
他已经将益佰送了回去。
若从前平阳王谋反的心只有八成,那益佰带着他的嘱咐回去,那谋反的心绝对会变成十二成。
所以,益佰带兵回来占据崇安,杀掉那昏聩的县令,稳定时局,只是时间问题。
而益佰,绝不会不听他的饶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