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放走李二柱等人去见贾进时,当夜,沧州的营帐内烛火摇曳,陈太初坐在案前,神色凝重。
他深知局势复杂,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着无数人的命运。
思索良久,他决定在火龙箭筒内暗藏密奏,向徽宗皇帝如实禀报情况。
密奏上写道:“臣查沧州知府梁子美,胆大包天,竟敢私吞漕粮五十万石,并伪作是流民所劫。
如今贾进部众,实则皆是饥寒交迫的百姓,为求生存才被迫聚集。
若朝廷强行围剿,恐怕会激起十二州的民变。
微臣伏乞陛下圣裁,暂且以虚职安抚他们的情绪,待彻底平定梁子美及其党羽后,再另行处置……”
写罢,他小心翼翼地将密奏藏入火龙箭筒,命亲信务必将此箭筒以最快速度送往京城,呈给陛下。
垂拱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夕。
蔡京神色阴沉,指尖轻轻捻着手中的密报,语气中满是指责:“陛下,陈太初竟敢私许流民军职,此等行径,分明是养虎为患!他如此擅自做主,全然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
蔡京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试图让徽宗皇帝对陈太初的行为产生警惕。
然而,童贯却不慌不忙地捧出沧州赋税簿,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说道:“陛下,陈副使上月剿匪,可是顺带追回了被劫税银三万两啊!
只是,这账上可清楚地写着,蔡太师的门生从中分润了五千两。”
童贯说着,将赋税簿呈到徽宗面前,眼神有意无意地扫向蔡京,那目光仿佛在说,你又何必在此大谈陈太初的不是,自己的门生不也有问题。
徽宗皇帝坐在龙椅之上,手中的朱笔悬在《招安诏》上,犹豫不决。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思索。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飞来一只白鸽,白鸽的脚上系着密折。
徽宗见状,立刻打开密折,只见折内绘有《火龙箭图》,旁边还批着瘦金体:“此物若成,当绘《天河焚寇图》以献。”
徽宗看着密折,心中一动,这火龙箭若真能发挥如此威力,对于稳固大宋江山可是大有益处。
想到此处,他笔锋一转,在《招安诏》上批下“准奏”二字。
政和七年九月廿三,景州城外十里亭,气氛剑拔弩张。
陈太初神色沉稳,命亲兵整齐列阵,在亭外南北两侧各放置一案。
北侧案上,整齐地堆放着新铸的厢军腰牌,泛着冷冷的金属光泽;
南侧案头,则摆满了沧州府历年税赋账簿,纸张微微泛黄,仿佛在诉说着背后的隐秘故事。
贾进独自一人,单刀赴会。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亭中,手中的九环大刀猛地往案头一剁,顿时尘土飞扬,那大刀深深嵌入桌面,刀柄上的九环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
贾进双目圆睁,大声吼道:“姓陈的!老子要沧州团练使的官凭,部下按禁军例饷——少一文,刀下见血!”其声如雷,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气势。
陈太初不慌不忙,缓缓翻开税簿,手中朱笔精准地圈出一条条刺目条目,严肃说道:“贾首领劫的那三十万石‘军粮’,实则是梁子美与刘家相互勾结,以霉变的麦子充作公粮的赃粮。”
说着,他伸手掀开粮车的麻袋,只见里面的麦粒已然霉变,无数蛆虫正从其中涌出,散发着阵阵恶臭。“你麾下兄弟拼死劫下的,不过是梁贼用来填补账目的糟糠罢了。”
贾进听闻,瞳孔骤然紧缩,心中怒火中烧,但理智尚存,手中刀锋却又逼近了三分,恶狠狠地说道:“休拿梁贼说事!今日若不给官凭……”
“官凭在此。”陈太初镇定自若,从容抖开枢密院文书,语气坚定地宣布,“诏安贾进部众,授忠武校尉虚职,所部三千人编入沧州厢军第七营。这是朝廷能够给出的底线。”
贾进一听,顿时怒不可遏,挥刀狠狠劈裂桌案,骂道:“狗皇帝这是打发叫花子呢!”说罢转身离开。
在经历了数次激烈交锋后,贾进部与陈太初部的战局逐渐明朗。
贾进虽率领部众奋力抵抗,但面对陈太初精心训练的厢军,尤其是岳飞所带领的骑兵,实在难以招架。
每次交战,岳飞所率骑兵如疾风般迅猛,攻势凌厉,常常将贾进部搅得人仰马翻。而厢军甚至还未使出威力强大的战车与火铳,贾进部便已连连败退。
贾进深知,若继续如此抵抗下去,自己和兄弟们必将陷入绝境。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终于认清了局势,决定再次与陈太初进行交涉,就招安问题展开谈判。
这一日,双方约定在一处开阔的营帐内会面。陈太初端坐在营帐主位,神色平静,目光沉稳地注视着入口处。
贾进带着几名亲信,走进营帐。他的眼神中少了几分往日的桀骜,多了一丝无奈与疲惫。
“陈大人,”贾进抱拳行礼,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我贾进承认,与您的军队相比,我们确实技不如人。如今,我愿就招安之事,与大人再次详谈。”
陈太初微微点头,说道:“贾首领能认清形势,实乃明智之举。
上次朝廷所开条件,想必你也清楚,忠武校尉虚职,所部三千人编入沧州厢军第七营,这已是朝廷最大的诚意。”
贾进皱了皱眉头,说道:“陈大人,忠武校尉虽是官职,但终究是个虚职,我和兄弟们出生入死,只求能有个更好的前程。”
陈太初目光炯炯地看着贾进,说道:“贾首领,如今天下局势复杂,能得此官职,已属不易。
况且,编入厢军后,朝廷自会论功行赏,只要你们忠心效力,何愁没有晋升之路?”
贾进身旁的一名亲信忍不住说道:“陈大人,我们也希望能有个安稳的生活,只是这虚职……”
陈太初打断他的话,说道:“我明白你们的顾虑。
但当下首要之事,是结束战乱,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你们若真心归降,我陈太初定会向朝廷为你们争取更多福利。”
贾进思索片刻,说道:“陈大人,我有一个请求。
能否给我部一些时间,让我们妥善安置那些不愿从军的兄弟,给他们一些钱粮,让他们能够返乡过上安稳日子。”
陈太初略作思考,说道:“此事可行。但你们需尽快做出决定,我不想看到因为此事再生事端。”
贾进点了点头,说道:“多谢陈大人。还有,关于军饷问题,能否在现有基础上有所增加?
兄弟们为了生计才走上这条路,如今归降,也希望能有个更好的生活保障。”
陈太初看着贾进,严肃说道:“军饷之事,我会如实向朝廷禀报。
但你们要清楚,朝廷的饷银发放自有规矩,我会尽力为你们争取合理的待遇。”
“沧州团练使年俸二千贯。”陈太初冷笑一声,随手抛出刘家庄地契,不紧不慢地说道,“但梁子美去年强占民田五千亩——贾首领是要那虚名,还是要让弟兄们拿回祖产?”
就在此时,粮车后忽然转出张铁牛,他神色慌张,举起手中铜符,大声怒吼:“大哥莫信!这铜符是官府追踪流民的暗记!”
“这铜符分明是沧州府衙的税丁腰牌!”陈太初面色一沉,猛地将铜符掷入火盆之中。只见青烟袅袅升起,渐渐凝出一个“刘”字纹,“刘家庄的死士前些日子夜里袭击营地,身上携带的正是此物!”铁证面前,真相逐渐浮出水面,贾进心中的疑虑也开始动摇。
当夜,陈太初在密匣夹层小心藏好奏疏,其上写道:“沧州知府梁子美私吞漕粮,伪作流民所劫。贾进部众实为饥民所聚,若强行围剿,恐激民变。乞暂以虚职安其心,待查实梁党后再行定夺……”
写罢,他招来信使,命其背负插着赤羽的急匣,驰出大营。信使快马加鞭,沿途驿站换马不换人,一路向着京城疾驰而去。然而,当信使行至黄河渡口时,却见山东东路的粮船桅杆折断,船工们正手忙脚乱地打捞起泡胀的黍米,仔细看去,那米袋上竟赫然盖着青州府的官印,这一意外发现,似乎预示着又一场风波即将来临。
十月初一,沧州校场之上,“贾”字厢军旗随风飘扬。陈太初站在高台之上,当众劈开十口木箱,高声宣布:“凡归降者,皆可领取铜钱三百文;若愿从军者,按厢军三等饷发放!”
人群中,独臂的赵石头高举田契,大声质问道:“俺们凭啥信你?”
“就凭这个!”陈太初神色坚毅,挥剑猛地斩断梁子美私铸的“万民伞”,伞骨断裂处,竟折出记载着五千亩田产地契。
他目光如炬,扫视众人,“我会在沧州一些时日,我在这里时日内若不见梁贼下狱——”说着,他用力甩出佩刀,直直插进粮车,“诸君可持此刀,直取汴京!”此语一出,校场上众人皆为之一振,心中对陈太初的信任又多了几分。
三日后,岳飞在查验新附军名册时,忽然察觉到异样。他指着名册上数名士卒的籍贯,对陈太初说道:“大人,这几人自称景州流民,但口音却是山东东路的……”
陈太初微微皱眉,指尖顺着舆图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青州位置,思索片刻后说道:“昨日驿报,山东转运使强征‘防辽税’,每户加赋三斗。
传令斥候盯紧粮道,怕是有人要效仿梁子美,趁机生事了。”
话音未落,暮色中,一匹快马如疾风般冲入大营。驿卒背插三支赤翎,神色焦急,高声禀报道:“报!——流民聚众抢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