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怀远侯府的灯笼次第亮起,将青石板路映得如同流淌的星河。
陈恪的皂靴刚踏上台阶,一抹青色的身影便从门内翩然而出。
\"恪哥哥!\"
常乐提着裙摆转了个圈,唐代流行的青碧襦裙在晚风中舒展开来,宛如一朵盛开的青莲。
银线绣的缠枝纹在灯笼下泛着细碎的光,衬得她肤若凝脂。
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在颈间投下摇曳的光影。
\"怎么样?\"她歪着头,杏眼里盛满期待,\"大伯从江南捎来的料子,我特意让绣娘按古画上的样式裁的。\"
陈恪怔在原地。知乎收藏夹《唐代服饰图鉴》自动翻开——这分明是盛唐流行的\"碧罗襦\",连腰间蹀躞带的挂饰都还原得分毫不差。
现代人都知道的小妙招,当她转圈时,请记住真诚的惊叹比华丽辞藻更动人。
\"乐儿真美。\"他喃喃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常乐狡黠一笑,珍珠步摇随着她扑来的动作叮当作响。温软的掌心贴上陈恪手臂,桂花香混着新染丝绸的清香扑面而来。
\"走啦,娘让厨房煨了你最爱的...\"
\"姑爷!\"门房急匆匆追来,\"外头有位李大人求见,说是翰林院的...\"
陈恪与常乐对视一眼,无需言语,那双杏眼里的光彩便黯了三分。她松开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勾:\"我陪你去。\"
府门前,李春芳的圆脸上罕见地没了笑容。青色官袍沾着夜露,腰间玉佩随着焦躁的踱步叮咚乱响。见陈恪出来,他箭步上前:\"子恒!椒山回京了!\"
陈恪心头一紧。知乎问题《如何安抚焦虑的朋友》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对方情绪激动时,请先给予确定性回应】。
\"石麓兄莫急。\"他按住李春芳颤抖的手,\"或许没我们想的严重。\"
李春芳喉结滚动:\"但愿如此。可那直肠子...\"话未说完,常乐已命人牵来马车。珍珠步摇在夜色中划出细碎流光:\"上车再说。\"
车轮碾过积水,杨府所在的澄清坊渐渐映入眼帘。
与周围朱门绣户相比,那扇斑驳的黑漆门低调得近乎寒酸。
檐下\"忠孝传家\"的匾额被岁月侵蚀得泛白,却擦得一尘不染。
\"杨兄!\"
李春芳刚跨过门槛就换上嬉笑表情,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两坛花雕:\"馋你家的糟鹅掌了!怎么,舍不得招待?\"
烛火摇曳的书房里,杨继盛放下《武经总要》,方正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靛蓝直裰洗得发白,却浆挺如刃,衬得他愈发刚硬如铁。
\"岂曰无酒?\"他朗声大笑,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与子同袍!\"
酒过三巡,李春芳冲陈恪使了个眼色。陈恪的酒杯在指尖转了转:\"椒山兄此番巡边...\"
\"别问。\"杨继盛突然放下竹箸。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阴影,\"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
书房霎时死寂,更漏的滴水声突然放大。李春芳手中的鹅掌\"啪\"地掉在碟中,酱汁溅上云雁补子。
\"问常将军是否与子恒相熟,\"杨继盛的声音像块生铁砸在青石板上,\"就是不想你们卷进来。\"他目光灼灼,\"我上奏时,你们最好都在外地。\"
陈恪的指甲掐入掌心。
\"即便要弹劾,\"他斟字酌句,\"何不从赵文华、鄢懋卿入手?严嵩树大根深,你一但弹劾严嵩,即是直指....\"陈恪手指往天上一点。
\"子恒!\"杨继盛猛地拍案,震得烛火剧烈摇晃,\"你看这大明,像不像棵被蛀空的树?\"他枯瘦的手指蘸着酒水,在案上画了个狰狞的虫形,\"只捉小虫,济得甚事!\"
李春芳的脸血色尽褪。
杨继盛突然背过身去,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出师表》挂轴上,与\"鞠躬尽瘁\"四字重叠。这姿态太明白:再劝便是陌路。
\"罢了。\"李春芳强笑着打圆场,\"喝酒!\"
离府时,杨继盛在影壁前拦住陈恪。
月光为他镀上一层冷硬的银边,恍若一尊青铜像。
\"子恒,我知你与我不同。\"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谋的是社稷安稳,我求的是...人心不死。\"
陈恪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哽在胸口。
最终只是重重握了握那布满老茧的手——这双手即将写下震动天下的弹章,也将被拶指夹得血肉模糊。
马车驶过午夜的长安街,车厢里弥漫着花雕的苦涩。
怀远侯府内,常乐悄悄握住陈恪冰凉的手指,发现他掌心全是冷汗。
\"穿越者终极守则:\"陈恪对着虚空默念,\"当你目睹英雄走向悲剧却无力阻止时,请记住——有些火光注定要以燃烧自己为代价,而你能做的,是在余烬中保存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