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校场的晨雾还未散尽,三千新兵已经列队完毕。
陈恪站在点将台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张黝黑的面孔。
这些农家子弟经过三日训练,站姿已初具模样,虽仍显生涩,但至少能保持队列不乱。
\"今日继续队列训练!\"陈恪的声音穿透薄雾,\"闻鼓进,听金退,违令者军法处置!\"
台下响起几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这些年轻人本以为参军是来舞刀弄枪,哪想到连续三日只是站着、走着、转着,枯燥得令人发指。
陈恪嘴角微扬,他太清楚这些新兵的心思——他们渴望的是大刀长矛,强弓硬弩,而非日复一日的基础训练。
但一支真正的军队,首先必须学会服从。
\"击鼓!\"陈恪一声令下。
校场边的大鼓\"咚\"地一声炸响,震得地面微微颤动。新兵们条件反射般挺直腰杆,目光齐刷刷望向点将台。
\"前进!\"
鼓点由缓转急,三千人迈步向前。起初步伐杂乱,但随着鼓声节奏逐渐统一,脚步声渐渐汇成一片,如同闷雷滚过大地。
陈恪眯起眼睛。进步比他预想的要快——这些农家子弟虽然没受过教育,但胜在朴实听话,只要明确告诉他们怎么做,他们就会一丝不苟地执行。
\"停!\"
铜锣\"锵\"地一声,所有人同时止步。陈恪满意地点点头,虽然仍有几个反应稍慢,但整体已经能做到令行禁止。
\"大人,这样练下去...\"赵诚凑近低语,\"是不是该教些刀枪棍棒了?\"
陈恪摇头:\"还早。\"他指向台下,\"你看第三排那个高个子,走路还同手同脚;西北角那伍,转身时差点撞成一团。\"他声音虽轻却不容置疑,\"连走路都走不齐,如何指望他们战场上配合?\"
赵诚欲言又止。作为锦衣卫千户,他见过太多卫所兵懒散的样子,陈恪的要求在他看来近乎苛刻。
\"赵千户。\"陈恪突然转身,\"你觉得一支军队最重要的是什么?\"
赵诚一愣:\"自然是战力。\"
\"错。\"陈恪指向台下正在练习转向的新兵,\"是纪律。戚继光的戚家军为何能百战百胜?不是因为士兵个个武艺高强,而是因为他们如臂使指,令行禁止。\"
他声音渐低:\"我要练的不是一群莽夫,而是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每个人都是其中的零件,必须严丝合缝。\"
午时将至,烈日当空。
陈恪的喉咙干得冒烟,却坚持与士兵们同饮一桶水。
他清楚地记得《军事心理学》上的要点:同甘共苦是建立信任的最快途径。
\"大人,夫人来了。\"阿大突然凑到陈恪耳边低语。
陈恪转头,只见校场边缘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常乐正掀开帘子朝这边张望。
她今日穿着淡黄色的襦裙,发间的玉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这肃杀的军营格格不入。
\"让她回去。\"陈恪皱眉,\"军营重地,不得干扰。\"
阿大面露难色:\"夫人说...是来给大人送饭的。\"
陈恪的胃部适时地发出一声抗议。
连续几日与士兵同吃大锅饭,他的味蕾已经开始怀念常乐为他准备的珍馐。
但眼下正是立规矩的关键时刻,绝不能破例。
\"告诉乐儿,本官与将士们同食。\"陈恪硬起心肠,\"军纪如山,不容儿戏。\"
阿大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常乐的马车缓缓驶离,但车窗里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冲陈恪的方向狠狠比了个手势。
即使隔着老远,陈恪也能想象她气鼓鼓的小脸。
\"大人...\"赵诚欲言又止。
陈恪摆摆手:\"继续训练。听金退!\"
铜锣声响起,新兵们手忙脚乱地向后退去,不少人踩到了同伴的脚,引发一阵小小的骚动。
傍晚时分,陈恪终于宣布今日训练结束。
他的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嗓子也因为不断喊口令而嘶哑。
回到营帐,他发现案几上放着一个食盒,旁边还有张字条。
\"恪哥哥官威大得很,连妻子送饭都成了'干扰军心'。既如此,有本事永远住在军营别回家!若敢回来——\"字迹到这里突然变得张牙舞爪,\"睡客房去!\"
陈恪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打开食盒,里面整齐地码着他最爱吃的几样小菜,还有一壶温热的黄酒。
食盒下层甚至贴心地放了一盒润喉的梨膏糖。
\"这小魔头...\"陈恪摇摇头,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他小心地收好字条,这是常乐式的关心——表面生气,实则处处为他着想。
用过晚膳,陈恪召来赵诚询问苏家的情况。
自从三日前处决了那三名混入新军的奸细,而那负责与这三名奸细接头的掌柜苏平等人还被陈恪关押着,对外宣称通倭大罪,正在审理。
他一直等着苏家自乱阵脚,却迟迟不见动静。
\"苏家一切如常。\"赵诚汇报道,\"绸缎庄照常营业,码头上的货船也按时出发。我们的人日夜监视,没发现任何异常。\"
陈恪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这不对劲。
按照常理,家族眼线被抓,又被扣上\"通倭\"的罪名,苏家至少该有些反应——或打探消息,或销毁证据,甚至暗中疏通关系。
\"那几个关押的掌柜呢?\"
\"还是老样子。\"赵诚皱眉,\"什么都不知道。\"
陈恪走到窗前,望着远处苏家宅院的灯火。
号称\"苏半城\"的商业家族,果然不是小鱼小虾那般好拿捏。
他的引蛇出洞之计,对方根本不上钩。
\"大人,要不要用点手段?\"赵诚做了个拷问的手势,\"锦衣卫的刑具,还没几个人能扛得住。\"
陈恪摇头:\"没用。他们只是小卒子,知道的有限。就算屈打成招,没有物证也定不了苏家的罪。\"
他忽然想起常乐那日的提醒——苏家的出货量与北方实际销售对不上,船队却总能平安无事。
这些异常背后,必定有一条完整的走私链条。
\"既然他们不接招,那我们就逼他们接招。\"陈恪转身,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明日开始,大张旗鼓地监视苏家所有产业。绸缎庄、码头、仓库,一个不漏。记住,要让他们明显感觉到被盯上了。\"
赵诚眼前一亮:\"大人的意思是...\"
\"像苏家这样的商贾大族,内部不可能是铁板一块。\"陈恪冷笑道,\"有人胆大,就必定有人胆小。我们只需制造足够的压力,让他们自己先乱起来。\"
赵诚恍然大悟:\"妙啊!心虚之人必会自乱阵脚!\"
陈恪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如果不是常乐事先提醒,他或许真会被苏家的沉稳所迷惑。
但现在,他就像看着答案找过程,胜券在握。
\"记住,不要轻举妄动。\"陈恪叮嘱道,\"我们要做的,就是当一个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猎物自己挣扎、反抗,最后精疲力竭。\"
赵诚抱拳领命,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夜深了,营帐外的雨声渐渐停歇。
陈恪吹灭油灯,躺在简易的行军床上。
远处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
经过三天的训练,这支新军已经稍微有点样子。
但要达到他心目中的标准——\"闻鼓进,听金退,进退如一人\",至少还需要一个月的苦练。
而苏家这个庞然大物,更需要耐心周旋。
商业家族最重利益,内部必有派系之争。
只要持续施压,迟早会有人沉不住气。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三十一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你面对老谋深算的对手时,请记住——最好的进攻是让他们自己打败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