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瀚的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鲜血从擦破的皮肤渗出,在砖面洇开暗红的痕迹。
堂外百姓的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涌来,却在他耳中化作模糊的嗡鸣。
\"放过其他人,也不是不行?\"
陈恪的声音像不断逼近喉咙的尖刀,一点一点的蚕食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苏文瀚枯瘦的手指在袖中攥紧,发出指节弯曲的声响。
七十余年的人生中,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清晰的恐惧——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选择错误的恐惧。
那一丝希望如同毒药,在他血管里迅速扩散。
难道这个毁掉苏家的豺狼知府真会网开一面?
这个念头刚起,苏文瀚就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陈恪这几个月来对苏家的算计,哪一步不是赶尽杀绝?从锦衣卫盯梢到当众索贿二百万两,再到他们鱼死网破,苏州之战瓮中捉鳖...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堂下的徐弘道。
这位苏州同知正襟危坐,官袍整齐,看似专注地听着堂上问话。
在目光与苏文瀚接触时,右手却若无其事地搭在脖子下方,食指轻轻划过喉咙。
这个动作快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像一把尖刀直插苏文瀚心脏。
苏明远!他的大儿子,苏家最后的希望,此刻正捏在徐弘道手中!
苏文瀚的呼吸为之一窒,枯瘦的手指在袖中攥紧。徐弘道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敢乱说,就让你断子绝孙。
堂上堂下,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位曾经叱咤苏州商界的老人。
七大商的家主们看似镇定,实则连大气都不敢出;各级官员坐姿端正,后背却早已被冷汗浸透;就连持刀的锦衣卫,握刀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
除锦衣卫外,他们和苏家一样吃着走私的饭,只是没苏家吃得那么明目张胆。
\"你想知道什么?\"苏文瀚突然抬头,声音嘶哑。
他故意不看徐弘道瞬间绷紧的身体,也不看七大商丑态百出的窘迫。
陈恪的靴尖在青砖上轻轻一点,官袍下摆扫过苏文瀚的手背,像毒蛇吐信。
\"漕关、卫所、衙门...\"年轻知府的声音带着循循善诱的温和,\"哪些人收过苏家的银子?哪些人给你们提供方便?哪些人知道你们给倭寇运军械?\"
这个问题像把尖刀,直接捅向苏州官场最见不得人的脓疮——从漕运衙门到守备府,哪个不是左手拿苏家的银子,右手给走私船开绿灯?
\"哈哈哈——\"苏文瀚突然爆发出一阵嘶哑的大笑。他笑得前仰后合,铁链哗啦作响,直到咳出带血的唾沫才停下。\"陈大人高看老朽了。\"他抹了把嘴角,眼中闪烁着讥诮的光,\"我苏家经营百年,自有门路,何须打点什么人?\"
徐弘道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放松了半分。
七大商交换着眼色,茶马商赵员外甚至偷偷在袖中比了个大拇指。
这个回答妙极了,既承认走私,又不牵连旁人。
苏州官场那套\"雨露均沾\"的潜规则保住了。
陈恪眯起眼睛。知乎收藏夹《审讯心理学》自动翻开:【当犯人突然大笑时,通常意味着他做出了重大决定】。
他缓步绕到苏文瀚身后:\"老家主,本官最后问一次...\"
\"不必了。\"苏文瀚猛地挺直佝偻的脊背,铁链在脖颈间勒出深红痕迹。他浑浊的眼中突然迸发出惊人的亮光,像是将死之人回光返照:\"通倭是我苏文瀚一人所为!与族人无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徐弘道低头整理袖口,嘴角勾起一丝转瞬即逝的冷笑。
这个老狐狸终究不敢赌——血脉传承对世家大族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苏文瀚死死盯着陈恪骤然阴沉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是,他选择相信徐弘道这个真小人,也绝不会相信陈恪这个伪君子。
至少徐弘道的威胁明明白白,而陈恪的承诺...呵,谁知道是不是又一个圈套?
七大商和官员们交换着眼神,暗自松了口气。
虽然苏家完了,但那个众人皆知的秘密,整个苏州官商勾结的走私网络,保住了。
徐弘道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这个动作被苏文瀚敏锐地捕捉到——这是承诺,承诺会保全苏明远一脉的承诺。
陈恪冷眼旁观这一切,心底暗自对这位自诩精明的苏老太爷涌起一丝悲凉。
这场审讯看似结束,实则才刚刚开始。
苏文瀚以为牺牲自己就能保全儿子?太天真了。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