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血锈味灌进鼻腔时，慕星黎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跪在碎石堆里。
膝盖处的布料早被划得稀烂，每动一下，尖锐的岩渣便往血肉里钻，但她半点知觉都没有——她所有的感官都锁在前方那道即将消散的身影上。
黎玄澈的白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透明，发梢垂落的弧度还停留在抬手欲触她脸颊的姿势，可指尖的光粒却簌簌往下掉，像被揉碎的星子。
她伸手去接，那些光点刚落在掌心便化作热意，烫得她眼眶发疼。
\"你答应过我......\"她喉咙发紧，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说等我结丹时，要在观星台给我酿桂花酒；说等我破元婴那天，要去南海摘最大的夜明珠；说......说不会丢下我。\"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破碎的颤音。
回应她的只有山风的呜咽。
黎玄澈的眉眼已模糊成一片雾色，连最后那缕眷恋的光都要从眼底褪去。
慕星黎突然想起三百年前，她第一次在神树底下遇见他时，他也是这样站在晨雾里，白衣胜雪，眉目清寒，说要收她为徒。
那时她以为，这样的人会永远站在她前面，替她挡尽风雨。
可现在，风雨停了，他却要先走。
\"不。\"她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疯癫，\"九尾神族的命，从来不是说散就散的。\"
话音未落，她咬破指尖。
腥甜的血珠刚冒出来，便被她按在掌心，以血为墨，以魂为笔，一笔一画勾勒出古老的符文。
那是刻在九尾狐族血脉里的禁忌之术——魂引·逆生。
她曾听族老说过，此术需以施术者神魂为引，在生死夹缝里拽回残魂，成则救回一命，败则神魂俱裂，连轮回都入不得。
掌心的符文刚成型便开始灼烧，金红的火焰顺着血管往上窜，疼得她浑身发抖。
可她咬着牙，五指用力一合，符文化作流光直扑黎玄澈的残影。
\"回来！\"她喊，声音震得胸腔发疼，\"我还没给你看我新练的狐火术，还没带你去青丘看九尾花，还没......\"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眩晕突然袭来。
慕星黎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地。
恍惚间，她听见来自虚无深处的回应——不是声音，而是一缕若有若无的神魂震颤，带着她熟悉的清冽梅香。
那是黎玄澈的残魂。
归墟深处，黎玄澈的意识正被混沌吞噬。
他本以为这就是终点了——用千年神魂换她一线生机，足够了。
可就在他要彻底沉入黑暗时，一道熟悉的气息突然劈开混沌，像一把烧红的剑，直接捅进他的识海。
\"回来......我需要你。\"
是阿黎的声音。
他突然想起三百年前，她跪在神树底下求他收徒，也是这样仰着头，眼睛亮得像两颗星子。
那时她说\"我需要你\"，他便应了；后来她被人暗算，浑身是血地撞进他怀里说\"我需要你\"，他便屠了整个血煞门；现在，她又说\"我需要你\"，他如何能不应？
混沌开始翻涌。
黎玄澈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拽他，那力道大得近乎粗暴，却带着他最贪恋的温度。
他想抗拒——他本就该消散的——可那缕气息里藏着的恐惧与绝望，像根细针扎进他心口，疼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阿黎......\"他轻声呢喃，这两个字刚出口，便被那股力道拽着冲破了混沌。
当慕星黎再次睁眼时，入目是一片雪白的衣角。
她猛地抬头，正撞进一双熟悉的金瞳里。
黎玄澈的身影虽仍有些透明，但眉眼已清晰可辨，连发间那缕被堕神火焰烧焦的发梢都还在。
\"师尊？\"她声音发颤，伸手去碰他的脸。
这次，指尖触到了真实的温度，带着几分凉意，却不再是虚无的光粒。
黎玄澈望着她，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想开口说\"傻丫头\"，想说\"你可知这术有多危险\"，可话还没出口，便被她轻轻按住嘴唇。
\"别说话。\"慕星黎指尖抵着他的唇，能感觉到他呼吸的温度，\"你的魂还没稳。\"
说着，她抬手按在自己心口。
九团原本只剩豆粒大小的神火突然亮了些，其中最中央那团赤金火焰飘了出来，缓缓没入黎玄澈眉心。
\"这是我最后一缕本命神火。\"她轻声道，\"能帮你稳固神魂。\"
黎玄澈瞳孔微缩。
他想阻止，可触及她眼底的坚持，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神火入体的瞬间，他感觉自己那几近碎裂的神魂终于有了几分凝聚力，可与此同时，他也清晰地感知到慕星黎的状态——五行灵力枯竭，神魂受损严重，连心跳都弱得像风中残烛。
\"阿黎......\"他哑声唤她，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这一次，他的怀抱不再是虚无的光影，而是真实的温度，带着他惯常的梅香。
慕星黎靠在他怀里，听着他逐渐有力的心跳，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了几分。
可就在这时，远处天际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嗡鸣，像古钟震颤，又像巨兽嘶吼。
她猛地抬头。
神识展开的瞬间，一股陌生而强大的气息撞进感知里——那气息既不像堕神的腐臭，也不像归墟的混沌，更像是......来自更遥远的虚空。
\"有东西来了。\"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警惕，\"不属于这个界面的东西。\"
黎玄澈闻言，金瞳微眯。
他将慕星黎护在身后，抬手召出自己的佩剑。
剑鸣声响彻山巅，可那声音却比往日弱了几分——到底是神魂未复的缘故。
\"你还不能倒下。\"慕星黎扶住他的背，将自己仅剩的灵力渡了几分过去，\"我们还没赢。\"
黎玄澈转头看她。
晨光里，她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唇瓣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可眼底的光却亮得惊人。
他突然想起初见时，她也是这样，明明浑身是伤，却偏要仰着头，说\"我要变强\"。
\"好。\"他应，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的温柔，\"我陪你，一直到最后。\"
话音未落，那道嗡鸣更近了。
慕星黎抬头望向天际，只见远处有一道黑影正破空而来，速度快得惊人，所过之处，云层像被刀割般裂开。
她心中警铃大作，迅速结印。
指尖刚触到法诀的第一个印契，便感觉有什么东西撞进了识海——那是比堕神更古老、更强大的意志，带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
\"师尊......\"她转头看向黎玄澈，却见他也正凝视着天际，金瞳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郑重，\"那是......\"
\"不管是什么。\"黎玄澈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指尖按在自己心口，\"这次换我护你。\"
山风掀起两人的衣摆。
慕星黎望着那道越来越近的黑影，突然笑了。
她知道，这一战或许比之前更艰难，或许会付出更惨重的代价，但只要身边这人还在，只要他们的神魂还能共鸣，便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她握紧黎玄澈的手，感受着彼此交缠的体温，轻声道：\"这次，我们一起。\"
天际的黑影已近在咫尺，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
慕星黎望着那团黑影，忽然想起族老说过的话——九尾神族的命，从来不是说散就散的。
或许，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