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星黎在药庐修养的第三日,胸口突然传来锥心灼痛。
她正靠在软枕上喝着黎玄澈亲手熬的养魂粥,青瓷碗“当啷”坠地,滚烫的粥液溅在腕间,她却浑然不觉——那道原本蛰伏在锁骨下方的淡青印记,此刻正像被火舌舔舐的朱砂,从中心向四周渗出刺目的红,每一丝红纹都像活物般游走,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烙下血痕。
“痛……”她无意识地攥紧胸前的衣襟,指尖发颤。
窗外的竹影被风揉碎,投在她脸上,将她泛白的唇色衬得愈发可怜。
门帘“唰”地被掀开,黎玄澈的身影裹着龙涎香冲进屋。
他的广袖还沾着未干的药渍,显然是刚从丹房赶来。
“别动。”他单膝跪在榻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悬在她心口上方三寸,神族特有的银光从指缝间溢出,却在触及红纹的瞬间被猛地吞噬。
黎玄澈瞳孔微缩,眼尾那抹标志性的金纹竟淡了几分,“混沌之力在侵蚀你的神魂屏障。”
慕星黎仰起头,看见他额角又浮起那日山巅时的薄汗。
他总爱束成高马尾的银发此刻散了半缕,垂在她脸侧,带着点温度。
她忽然想起昏迷前他眼底翻涌的暗色,喉间发紧:“师尊,是不是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胡说。”黎玄澈的声音沉了沉,却在触到她湿漉漉的眼尾时软下来。
他抽出帕子替她擦去额角冷汗,帕子上还留着他惯用的龙涎香,“你昏睡时,这印记每隔两个时辰就会躁动一次。我试过用玄狐族的净化术,可它……”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抚过那团血纹,“像在吸收我的神力。”
当夜,慕星黎又被噩梦攫住。
她站在一片混沌里,四周是翻涌的黑雾,耳边响起无数陌生的低语,像无数根细针在扎她的耳膜。
“过来……”“属于我们的……”“神血的味道……”她想跑,脚下却像灌了铅,直到那只在山巅见过的黑雾巨手再次出现,指尖凝着暗红的光,直朝她心口的印记抓来。
“不!”她尖叫着惊醒,冷汗浸透了中衣,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窗外的月光被云层遮住,屋里只余案头一盏豆油灯,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星黎?”门被轻轻推开,黎玄澈提着灯进来,银白狐尾在身后若隐若现——这是他心绪不宁时才会显露出的本体特征。
他快步走到榻边,狐尾自动缠上她的腰,将她圈进怀里,“又做噩梦了?”
慕星黎埋在他颈窝,能清晰听见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她摸到他后颈未束好的发绳,声音带着鼻音:“那只手……它好像要把我拽进混沌里。师尊,我是不是快控制不住这印记了?”
黎玄澈的手指插入她发间,一下下梳着她被冷汗黏成缕的发丝。
他的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低得像叹息:“三日前替你梳理神魂时,我在你识海深处发现了半截残魂。”他顿了顿,“是上古混沌兽的残念。它借着混沌印记苏醒,在蚕食你的神智。”
慕星黎猛地抬头,撞得他下巴生疼。
她眼底泛着水光,却咬着牙笑:“所以那天你说‘差点回不来’,是怕我被这残魂夺了身子?”
黎玄澈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他的狐尾上有细密的绒毛,扫过她手背时痒丝丝的,却让她莫名安心。
第二日清晨,黎玄澈带着慕星黎来到宗门最深处的藏经阁。
这座建在千幻神宗祖脉上的阁楼,连内门长老都鲜少踏足。
青石台阶上积着薄霜,黎玄澈握着慕星黎的手拾级而上,指腹上的薄茧蹭得她掌心发痒——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
“这里藏着神族陨落后留下的最后一批典籍。”黎玄澈在第三层最里侧的檀木架前停住,抬手拂去卷轶上的灰,“我昨日翻到一卷《焚天录》,里面记载了净化混沌侵蚀的方法。”
他抽出一卷泛黄的绢帛,轻轻展开。
绢帛上的字迹是用凤凰血写的,历经千年仍鲜艳如血:“神火净魂鼎,乃上古神匠以九曜星石所铸,可焚尽世间污浊。鼎藏于十万大山焚天谷,谷中神火乃当年神族惩戒叛徒所留,入者十死无生。”
慕星黎的指尖抚过“十死无生”四个字,眼底闪过锐光:“我要去。”
“不行。”黎玄澈的声音冷了几分,狐尾在身后绷成直线,“焚天谷的火焰连真仙都能烧成灰烬,你现在的状态根本承受不住。”
“那我就更要去了。”慕星黎转身握住他的手腕,她的手还带着病后的凉,“再拖下去,混沌残魂会彻底占据我的识海。到那时,我可能会伤害你,伤害宗门里的其他人。”她仰起头,眼尾的泪痣随着表情轻颤,“我不要做你的累赘。”
黎玄澈望着她倔强的眉眼,喉结动了动。
他忽然伸手揉乱她的发,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你啊……”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玉简,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路线图,“这是我前日翻遍宗门秘档,结合《焚天录》里的星象记载画的。原本想等你好些再……”
“所以师尊早就打算好了?”慕星黎眼睛一亮,从他手里抢过玉简,“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今夜子时。”黎玄澈转身走向窗口,望着天际渐沉的夕阳,耳尖泛起不自然的红,“宗门禁空术对我没用,但为了避人耳目……”
“好。”慕星黎应得干脆,她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被至亲背叛时,也是这样一个黄昏。
那时她以为这世间再无值得信赖的人,直到重生后遇见他——那个总板着脸却把所有温柔都给了她的大长老。
子时三刻,千幻神宗的后山门悄悄打开一道缝隙。
慕星黎裹着黎玄澈的玄色大氅,跟着他溜出宗门。
山风卷着雪粒子扑来,她缩了缩脖子,却发现身侧的人不知何时显露出九条狐尾,最大的那条裹住她的腰,替她挡住了所有寒意。
“师尊,你这样会不会消耗神力?”她仰头问。
“闭嘴。”黎玄澈耳尖更红了,加快脚步往林子里走。
可他们刚踏进十万大山的范围,身后忽然传来枝叶被压断的声响。
慕星黎猛地回头,只见树影里闪过一道黑影——那影子没有实体,却散发着和她胸口印记一模一样的混沌气息。
黎玄澈瞬间将她护在身后,九条狐尾全部炸开,银白的狐毛在夜色里泛着冷光。
他的声音沉得像淬了冰:“什么人?”
黑影没有回答,只是发出刺耳的尖啸,转眼间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慕星黎摸着心口发烫的印记,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忽然想起《焚天录》里的另一句话:“焚天谷口,神火不渡不洁者。”
她握紧黎玄澈的手,掌心全是汗。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山巅,那道黑影重新凝聚成半透明的人形,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笑。
它望着两人远去的方向,喉间发出含混的低语:“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