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脚下翻涌成海,慕星黎望着云层中渐显的朱漆飞檐,喉间泛起一丝酸涩。
前世她被慕家推入雷池时,眼前只有阴云密布;被许配给老修士时,只看得见红绸下的腐臭;可此刻,千幻神宗的琉璃瓦在晨光里流转着金芒,连风里都浸着松脂与桃花的甜香——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天地真大,大得容得下她挺直脊梁。
\"到了。\"黎玄澈的声音裹着灵力,将她从思绪里轻轻捞起。
她抬眼,便撞进\"千幻神宗\"四个鎏金大字里。
青铜铸就的牌坊有三人合抱粗,门楣上盘着九只玄色狐影,每只狐尾都缀着细碎星子,在她望过去的瞬间,最中央那只狐突然睁开眼——是和黎玄澈眸中一样的幽蓝。
\"这是本宗护山大阵的灵识。\"黎玄澈驻足,袖中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仿佛在安抚什么,\"它认得出神族血脉。\"
慕星黎心口发烫,神纹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她伸手触碰牌坊,青铜凉意透过掌心传来,却在触及神纹的刹那化作温软,像有活物在她掌心跳动。
\"欢迎回家。\"
这声轻语不知从何而来,慕星黎瞳孔微缩。
她转头看黎玄澈,对方正垂眸整理她被风吹乱的发梢,仿佛没听见。
可山门前的千年海棠却突然抖落满树繁花,粉白花瓣落在她肩头,落在黎玄澈的广袖上,像是在应和那句\"回家\"。
\"小师妹好漂亮!\"
\"是黎长老带回来的?听说黎长老千年没收过徒......\"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从左侧传来。
慕星黎这才注意到,山门前的青石板上站着二十来个新弟子,皆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衣着虽朴素,眉眼间都带着跃跃欲试的光。
为首的灰衣男子抱了抱拳,腰间玉佩刻着\"执事\"二字——正是墨渊。
\"慕姑娘。\"墨渊的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很快移开,\"新弟子需通过试炼才能正式入宗。
时辰到了,请随我来。\"
黎玄澈指尖轻轻点了点她后背:\"我在观礼台。\"
慕星黎点头,跟着墨渊穿过月洞门。
转过影壁的刹那,她被眼前景象惊得脚步微滞——整座山峰被灵气托着悬浮在空中,下方是翻涌的云海,上方却垂着数十座玉台,每座玉台都缠着紫藤,藤上开着比拳头还大的蓝花,花芯里流转的竟是液态灵气。
\"那是修炼台。\"墨渊顺着她的目光解释,\"千幻神宗以幻道立宗,试炼便考三样:破幻、御灵、心防。\"他停在一座青玉砌成的广场前,\"第一关,破幻。\"
广场中央立着九面青铜镜,镜面蒙着灰雾。
其他新弟子已站成两列,其中一个穿月白衫子的少年转头看她,眼底带着不服:\"听说你是黎长老亲自带来的,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厉害。\"
慕星黎没接话。
她望着镜中晃动的雾影,忽然想起前世被慕华安灌下毒丹时,眼前也浮过这样的迷雾——那是他用幻阵掩盖毒丹的异状。
她指尖轻轻蜷起,神纹在腕间漫开金线。
\"开始。\"墨渊退到一旁。
第一面镜的灰雾最先凝聚成影——是慕绾月的脸。
她穿着慕家嫡女的赤金绣裙,手里攥着那枚被慕星黎捏碎的青玉佩:\"姐姐,你怎么这么狠?
爹只是想让你为家族牺牲......\"
慕星黎冷笑。
前世她信过这些话,信慕绾月红着眼眶说\"姐姐你替我嫁吧,我害怕\",信慕华安说\"星黎最懂事\"。
可当毒丹在她体内炸开时,慕绾月躲在父亲身后笑,慕华安摸着她的头顶说\"这样就不会有人抢你去当炉鼎了\"。
\"破。\"她抬手,指尖金芒如剑。
镜面轰然碎裂,碎渣里滚出颗漆黑丹丸——正是前世那枚毒丹。
第二面镜的雾影变成黎玄澈。
他站在紫霄仙宗的废墟里,眉峰微蹙:\"阿黎,你太冲动了。\"慕星黎望着镜中他眼底的关切,忽然想起方才在山门前,他松开她手腕时,掌心有淡淡血痕——是她用神力时,他偷偷替她挡了反噬。
\"这不是真的。\"她伸手触碰镜中虚影,指尖穿透雾气,\"师尊不会怪我。\"
镜中黎玄澈的身影瞬间溃散,露出里面蜷缩的小狐狸——正是她觉醒血脉时,在识海见过的九尾幼崽。
第三面镜......第九面镜。
当最后一面镜碎成齑粉时,广场上落针可闻。
新弟子们望着满地镜渣里露出的灵草、法器,再看看气定神闲的慕星黎,喉结动了动,连方才挑衅的月白少年都缩了缩脖子。
\"破幻,满分。\"墨渊的声音带着些沙哑,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玉简,\"御灵关,你可以直接过。\"
\"为何?\"慕星黎挑眉。
\"你方才破幻时,广场周围的紫藤花都在向你输送灵气。\"墨渊指向悬浮的玉台,她这才发现,原本蓝紫色的藤花此刻全转向了她,花芯里的灵液正顺着花茎簌簌滴落,在她脚边汇成形似狐尾的光痕,\"千幻神宗的灵植认主,比长老点头更管用。\"
\"不过是仗着神族血脉罢了。\"
清冷女声从观礼台传来。
慕星黎抬头,只见穿月白宫装的女子负手而立,发间金步摇随着动作轻颤,正是陆青岚。
她的目光扫过慕星黎脚边的狐尾光痕,唇角勾起一丝冷意:\"血脉是天生的,心防才是修行的根本。\"
\"大师姐。\"墨渊躬身,\"心防关由您主持。\"
陆青岚抬手指向广场中央的石墩:\"坐上去。\"
慕星黎走过去坐下。
石墩表面的纹路突然亮起红光,将她笼罩在血色光茧里。
她听见陆青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心防关,是要在幻境里守住本心。
你会看见最渴望的,也会看见最恐惧的。
若能在幻境里说出'我不愿',便算过关。\"
红光骤然刺眼。
慕星黎再睁眼时,正站在慕家祠堂里。
慕华安跪在她脚边,老泪纵横:\"星黎,爹错了。
当年祭雷是慕绾月求我,她说你挡了她的气运......\"慕绾月从供桌后扑出来,攥着她的裙角:\"姐姐,我把嫡女之位让给你,求你别恨我......\"
前世的痛意在记忆里翻涌。
慕星黎望着这对父女,忽然笑了。
她蹲下身,指尖抵住慕华安的眉心:\"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现在是千幻神宗的弟子,是神族血脉,所以怕了?\"她转向慕绾月,\"你求我,是因为你知道,我能让你生不如死?\"
幻境突然扭曲。
慕华安和慕绾月的脸融化成黑雾,露出背后的沈清鸿。
他举着紫霄仙宗的令牌,阴恻恻道:\"慕星黎,你毁了我的结界,我便毁了千幻神宗......\"
\"我不愿。\"慕星黎轻声说。
红光瞬间消散。
她站起身,石墩上的纹路黯淡下去。
陆青岚从观礼台走下来,金步摇在发间轻响:\"你方才在幻境里,连眼睛都没红。\"
\"我见过比这更脏的东西。\"慕星黎望着她,眼神平静却像有实质的重量,\"大师姐若想考我,不妨来真的。\"
陆青岚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
她抬手拂过慕星黎发顶,动作像极了黎玄澈:\"有意思。
从今天起,你是我千幻神宗最小的师妹。\"
暮色漫上宗墙时,慕星黎被带到演武场。
黎玄澈站在银杏树下,衣袂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挂着的玄色狐尾玉坠——和山门前牌坊上的狐影一模一样。
\"《九玄神诀》。\"他将一卷竹简递给她,\"这是神族秘术,需以心脉引动。\"
慕星黎接过竹简,指尖触到上面的纹路,突然被一股热流冲进识海。
她看见无数金色符文在眼前飞转,最终凝成九个大字:\"九劫成狐,九窍通神,九心归一。\"
\"你虽有神血,但修行之道,贵在心性。\"黎玄澈的声音在识海里响起,\"今日试炼时,你破幻太快,反而漏了镜中藏的幻蝶。\"
慕星黎一怔。
她回想破幻关的镜面,确实有几点银芒闪过,当时只当是镜渣反光。
\"幻蝶会跟着胜者入体,若心防不稳,七日之后便会爆体而亡。\"黎玄澈抬手,指尖凝聚出一只银蝶,\"我替你引出来了。\"
银蝶在他掌心挣扎,却被他指尖的幽蓝火焰烧成灰烬。
慕星黎这才发现,他指尖缠着纱布,渗着淡淡血痕——方才替她挡反噬的伤,原来还没好。
\"为何不早说?\"她声音发紧。
黎玄澈垂眸整理她的衣袖,像在整理一件易碎的珍宝:\"说了,你便要自责。\"他抬头时,眼底的幽蓝比夜色更深,\"阿黎,我要你只记得,千幻神宗的小师妹,该是什么样子。\"
是什么样子?
是站在山门前被海棠花簇拥,是在试炼场里碾碎所有虚妄,是被师尊捧在手心,却依然能自己扛起风雨。
慕星黎攥紧竹简,神纹在锁骨下漫成金红狐影。
她忽然明白,黎玄澈说的\"心性\",不是要她收敛锋芒,而是要她知道,无论何时,她都有资格锋芒毕露。
深夜,慕星黎站在宗门外的悬崖边。
山风卷着她的发梢,吹得腰间新换的千幻神宗玉牌叮当作响。
她望着脚下翻涌的云海,忽然顿住——有什么东西在归墟深处苏醒了。
那是一种熟悉的灼痛,像前世被雷池灼烧时,识海里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像今日破幻时,青铜镜里小狐狸的呜咽;像黎玄澈替她引幻蝶时,眼底闪过的一丝忧虑。
\"看来,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她对着风呢喃。
崖底传来一声狐啸,悠长而清越。
慕星黎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里浮起九条狐尾,在夜色中泛着淡金光芒。
山门外的守夜弟子揉了揉眼睛。
他分明看见,悬崖边站着个穿月白裙的姑娘,可再看时,只有满地被风吹散的海棠花瓣,和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向着人间的方向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