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云霭时，千幻神宗旧址的断壁上已竖起朱漆飞檐。
慕星黎站在新落成的聚仙殿阶前，指尖抚过廊柱上刚描金的玄狐图腾——前世这里只剩焦土，今日却有晨露顺着未干的金漆滚落，在青石板上溅出细碎的光。
\"星黎仙子！\"苍梧掌门的声音从山门前传来，他身后跟着玄剑宗、天机阁等十二宗的队伍，腰间玉佩相撞，叮当作响。
慕星黎抬眼望去，山径上红绸招展，新铸的守山大钟被擦得锃亮，昨日还覆着青苔的石阶，此刻已被各宗弟子扫得一尘不染。
\"今日是万宗大会，您该站在最前面。\"黎玄澈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慕星黎转身，见他换了件月白广袖衫，发间银饰未戴，只以玄色发带束起银发——这是千幻神宗主殿落成时，历代大长老才会穿的正装。
他目光扫过她发间那枚银铃，又落在她腰间新佩的九尾玉牌上：\"昨日你说要以弟子身份发言，可今日...\"
\"正是要以弟子身份。\"慕星黎指尖轻轻碰了碰玉牌，前世她跪在断墙前时，总觉得千幻的传承像断线的风筝；如今她摸着这枚刻着宗门印记的玉牌，能清晰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温热，\"您看那些人。\"她抬下巴指向山门前，几个年轻修士正踮脚看廊下的灵植，\"他们不是来拜长老，是来信千幻的未来。\"
黎玄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穿玄色道袍的少年正指着殿顶的玄狐雕塑对同伴比划，苍梧掌门的小徒弟捧着个锦盒，里面是他们特意从极北之地采来的雪灵花，说是要种在宗门前。
他忽然想起昨夜慕星黎在灯下整理讲稿的模样——她咬着笔杆，在\"共守正道\"四个字上圈了又圈，最后重重画了个星号：\"得让他们知道，正道不是靠几座山几个人撑着，是靠心里那团火。\"
\"该上台了。\"雪无涯的声音打断思绪。
这位隐世剑修今日穿了千幻的玄色护法服，腰间铁剑未佩，只别了枚代表联盟筹备组的青铜令牌。
他冲慕星黎颔首：\"你昨日说要讲'火'，我让人在讲道台下设了引火盆——等你说到关键处，我便让人点着。\"
慕星黎脚步微顿。
她望着雪无涯眼底跳动的光，忽然想起前世自己被慕华安推下悬崖时，也是这样的光——只不过那时照的是背叛者的脸。
她深吸一口气，喉间泛起熟悉的甜腥，那是血脉觉醒时的征兆。
她知道，这不是恐惧，是胸腔里那团火在烧。
讲道台的玉阶被朝阳镀成金色时，慕星黎站在了最顶端。
山风掀起她的月白裙角，露出内侧绣着的九尾玄纹——这是黎玄澈昨日亲手为她绣的，说是\"新宗新气象\"。
台下万头攒动，有人举着千幻的玄狐旗，有人捧着各宗的镇派信物，连向来冷清的药王谷都派了谷主，药篓里插着的不是药草，是千幻特有的星焰花。
\"诸位。\"慕星黎开口，声音清冽如泉。
台下霎时安静，连山雀振翅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她望着前排天机阁主斑白的鬓角，想起昨日他跪在讲道台时的颤抖；又看见苍梧掌门腰间的玉佩——那是他昨日当众解下的，此刻被红绸系着，郑重挂在讲道台侧的\"联盟信物架\"上。\"前世我站在这里时，断墙下埋着三十七具同门的尸骨。\"她顿了顿，台下传来抽气声，\"他们最后说的话，不是恨，是'快走'。\"
黎玄澈站在台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他记得那日在禁地，慕星黎翻出旧宗门志时的模样——她的手指在\"三十七\"这个数字上停了很久，最后把书页按进掌心，指节发白：\"我要让他们的名字刻在新殿的功德碑上，让后世每代弟子都知道，千幻的骨头是他们垫的。\"此刻他望着她泛红的眼尾，忽然明白，所谓\"血脉觉醒\"从来不是什么天赋，是这些刻在骨血里的痛，终于要结成铠甲。
\"但今日。\"慕星黎提高声音，雪无涯在台下对她点头。
引火盆\"轰\"地燃起，赤金色的火焰腾空而起，映得她眼底发亮，\"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记仇，是为了告诉那些躲在阴沟里的邪修——正道的火，永远烧不熄！\"
掌声如雷。
玄剑宗大弟子把剑穗抛向空中，苍梧的小徒弟举着雪灵花蹦跳，连向来严肃的天机阁二长老都红着眼眶鼓掌。
慕星黎望着这一幕，忽然想起顾岁安昨日深夜敲她房门时的模样——那姑娘攥着半卷宾客名单，指尖发颤：\"星黎仙子，幽冥宗的帖子...不太对。\"
\"幽冥宗？\"慕星黎当时正对着烛火修补黎玄澈送的九尾玉牌，闻言指尖微烫。
她记得前世慕华安与凌霄仙尊勾结时，幽冥宗的人总像影子似的跟着，\"他们不是百年前就被灭了吗？\"
\"是灭了。\"顾岁安展开名单，指腹划过\"幽冥宗·无妄\"三个小字，\"但这三个名字，在三个月前的《修士名录》里查无此人。
更奇怪的是...\"她从袖中取出个青铜筒，倒出三枚指甲盖大小的傀儡符，\"我在他们下榻的云鹤居窗台上捡到的。\"
慕星黎捏起符纸，指尖刚触到纸面便刺痛——这是用活人精血画的，符纹里还缠着一缕极淡的黑雾。
她抬眼时，顾岁安正盯着她身后的黎玄澈。
不知何时，大长老已站在门边，银发被烛火染成暖金色，七尾狐毛在身后若隐若现：\"设幻阵。\"他说，声音像浸了冰的玉，\"宗门外布'千机幻'，宴席间我布'九玄净心符'——鬼母若敢动手，她的蛊毒只会先蚀了自己。\"
此刻宴席已开。
慕星黎坐在主位，目光扫过台下各桌。
那三个\"幽冥宗\"的修士坐在角落，穿月灰道袍，腰间挂着褪色的骷髅玉佩。
其中一个正夹起块桂花糕，手腕却像生锈的傀儡般生硬——他的小指明明搭在筷尾，整只手却先抬了三寸，仿佛被线牵着。
\"叮——\"
银铃轻响。
慕星黎摸出发间银铃，这是黎玄澈用他尾尖最细的狐毛锻造的，一旦感应到邪术便会鸣动。
她抬头时，正看见那个\"无妄\"修士的指尖渗出黑血——他的筷子尖扎进了桂花糕，而那点黑血，正顺着糕体的纹路蔓延。
\"闭气！\"黎玄澈的声音如惊雷。
他抬手挥出七尾狐毛，半空中炸出九张金色符纸，将整个宴席罩住。
慕星黎看见\"无妄\"的脸开始扭曲，皮肤下有青灰色的筋脉凸起，眼白完全变成黑色，咧开嘴时，后槽牙竟泛着金属冷光：\"梦魇蛊，起！\"
幻阵骤然开启。
慕星黎只觉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已不在聚仙殿，而是站在前世的断墙前——慕华安举着剑，剑尖正抵着她心口，身后是凌霄仙尊的冷笑。
她咬舌尖，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幻境瞬间碎裂。
她转头望去，黎玄澈的狐毛正缠住\"无妄\"的脖子，而那修士的身体正在崩解，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傀儡线。
\"是鬼母！\"顾岁安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她举着个青铜镜，镜面映出后山方向——黑雾裹着个披黑发的女人，正掐着诀往这边冲。
那女人面容半腐，右脸是常人的姣好，左脸却爬满蛆虫，正是幽冥鬼母！
\"封印符！\"慕星黎抽出腰间玉牌，第二尾狐毛从身后舒展，泛着幽蓝的光。
她指尖凝出金纹，符纸\"唰\"地贴在鬼母额间。
鬼母尖叫着摔在地上，黑雾被符纹灼出焦痕：\"千幻！
你们以为结了联盟就能挡得住仙尊？
他的怒火，会把你们的骨头都烧成灰——\"
\"送她上路。\"黎玄澈的尾尖扫过地面，狐毛化作银网将鬼母罩住。
但鬼母突然抓起个傀儡，用力捏碎——血雾腾起时，她已化作黑烟窜向天际，只余一句尖笑：\"等着吧！
仙尊的人，很快就到——\"
宴席重归平静时，天已擦黑。
守山大钟被撞响，钟声里混着各宗修士的议论：\"那女人好狠！幸亏千幻早有准备！\"慕星黎站在讲道台边，望着满地傀儡残骸，忽然觉得掌心发烫——她的玉牌上，刚才用第二尾之力时留下的金纹，正慢慢褪去。
\"星黎仙子！\"雪无涯大步走来，他腰间的巡查使令牌在暮色中发亮，\"刚收到消息，隐世的苍溟剑尊、万毒谷的清欢夫人，都派了弟子来递投名状。
他们说...想看看千幻的新火，能烧多旺。\"
黎玄澈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
他望着山门前络绎不绝的灯笼，那些光像星星落进了山涧，把旧年的断壁照得亮堂堂的。
他忽然想起昨日在旧址，慕星黎蹲在青藤前的模样——她轻轻碰了碰花苞，说：\"等它开了，我们就在这里立块碑，上面刻'千幻新生'。\"
\"宗门的未来，终于走上正轨。\"他低声道。
慕星黎抬头，看见远处云层翻涌。
月光被乌云遮住的刹那，她仿佛听见极远的地方，有钟声轰鸣——那不是守山钟，是更沉、更闷的，像从地底传来的警钟。
她握紧银铃，听见自己心跳如擂：
\"师尊，\"她轻声说，\"我总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山风掀起她的裙角，吹得新殿的玄狐旗猎猎作响。
云层后，一轮血月正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