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公孙妍站起身来,指着公孙煊的手不断颤抖。
她没有反驳。
公孙妍当然是干了亏心事,只是、或许,“亲人”二字太过压人,让她下意识地忽略掉了所有的不对劲。
公孙煊退后一步,恭敬地垂首,像是从窗外照进来的那道冰冷的月光。
忽地让公孙妍打了一个冷颤。
她从未发现,自己的儿子,陌生的让她几乎认不出来了。
明明他和她那么像,无论是面容还是神情,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儿,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公孙妍却认不出来了。
究竟是认不出公孙煊了,还是认不出她自己了呢?
穿堂的风带起落叶的萧瑟,冷冷地笑着,转身,又转身,讥讽地离去。
公孙妍良久地注视着自己近乎三四年未见的孩子。
公孙煊的脸彻彻底底的长开了,比自己好看更多倍,他若是昭晨的初阳,自己就是落下地平线的斜晖,母子同处一室时,几乎无人会关注到公孙妍身上去。
公孙妍失神地想着,自己的儿子竟然生的一张比女子还姣好的面容,就算是年轻时的自己也无法同他相媲美。
但公孙煊又生的高挑,像那位令她神魂颠倒的君主一样,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高峻的山,沉默地注视着自己,就像是那位君主向她投来失望的神色。
她怎么会令她的儿子投来如此失望的神色,公孙妍心惊,她捏住座位上的把手,跌坐在柔软的绸缎里。
公孙妍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家中父母恩爱,生下一子一女后,便不再着急考虑子嗣绵延之事。
公孙妍是姐姐,公孙瓒是弟弟。
公孙妍受得全家上下呵护,却没有出现跋扈飞扬的性子,她有着柔软的一面,像是漫漫的水波,深受到各家高门公子的追求。
在公孙煊少年天才出名之前,最轰动京城的就是同样有着“自幼聪慧过人”名号的公孙瓒。
公孙瓒很聪明,他总是不遗余力地帮着自家人支招,帮助亲人们渡过难关,尤其是这个——总是频频在爱情上犯傻的姐姐。
公孙妍信任公孙瓒是在公孙瓒一次次不遗余力的帮助下建立起来的,可以说,除了那位她深爱的君主,公孙瓒就是她最信赖的人。
“皇后娘娘,还请归还儿臣己物。”
公孙煊冰冷彻骨的声线打碎了公孙妍的失神,她抬起头,咬住下唇,指甲用力的握住扶手,隐隐发白。
这不对,一头玲珑珠翠沙沙作响,公孙妍摇着头想到,为什么公孙煊看向她的眼神,犹如看着一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她不是他的母亲吗?为什么要用这么冰冷残忍的目光凝望她?
她从未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啊!
“煊儿,母后只是借用一下,会还给你的。”
公孙妍挺直了腰身,试图找回彼时受儿子信赖的母亲感受。
公孙煊烦躁地皱眉:“我不借,还给我。”
他伸出手,朝着公孙妍的方向伸出去,莫名的同那个高大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那是我的东西,你没有资格动,交出来。”
“那是她的房间,你没有资格进来,滚出去。”
明明公孙妍居于上座,此刻却感觉自己正颤抖着匍匐在君主的脚下,温驯地垂着头,苦求着君主的饶恕。
她的儿子,做出了他父亲一样的动作,将她的自尊扔在地上,踩在脚底——为什么要对她咄咄逼人啊!她没有做错啊!母亲拿了孩子的东西,很正常不是吗?
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他们!
“姐姐,我们是一家人啊,我从未害过你不是?把那个东西拿给我,我会教你重新拿回君主的宠爱的……”
公孙瓒的声音盘旋在公孙妍的大脑里,挥之不去。
“不,我不会给你的,”公孙妍像是找到了什么浮木,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母后和舅舅是为了帮你,不要再来逼问我——你,滚出去!”
最后三个字脱口而出的同时,那心底始终高坠的巨石猛地裂开一道口子。
公孙妍露出了慈爱而无奈的神色,仿佛是在宠溺着自己始终不肯长大的、无理取闹的小孩,她倏尔又板起脸,道:“出去!”
这是她作为母亲的,不容侵犯的权威!就像是那位君主,作为至高的君主,对他的臣服的臣子发出的叱责一般——公孙煊不可以违抗她的意志,就像她不能违抗皇帝的意志一样!
公孙煊没有挪动步伐,他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心底所有翻腾的不满再次压下去一般。
他拼尽全力,用他二十多年的教养和良好品德,将那些喷薄欲出的质问压在心底。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公孙煊没有搭理公孙妍的要求,他凝视着那张基本和自己一样的脸颊,养尊处优的生活并没有让她的容颜像其他妇人一般迅速流失,他心底再次响起沉重的叹息。
“皇后娘娘,我已行冠礼,不是小孩了,还请您奉还我的东西。”
公孙煊神色愈发恭顺,让人挑不出任何无礼的地方。
可越是这样,公孙妍越是心慌——公孙煊不是这样的性格!她该知道的!
公孙煊应该像三四年前那样,愤怒地质问她,为什么不听他的话?为什么自己不肯相信他?为什么自己要一意孤行听一个外人的话?
自己则会无奈而慈爱地温柔安抚他:她是他的母亲,她有自己的断夺,他还小,判断不了什么是非,舅舅不是外人,相信舅舅是正确的事情。
公孙煊的恭顺不是成长,而是另一种更具挑衅意味的——反抗!
对,是反抗!
从小到大,公孙煊很少反抗自己,只有在涉及公孙瓒和太子的话题上,与自己反嘴。
太子死的时候,公孙妍还十分欣慰舒了一口气,想着自己儿子应该会更加成熟的,没想到,自己得来的确实变本加厉的结果……
公孙妍看向公孙煊,道:“你不相信你的母亲?你是在挑衅你的母亲吗?”为什么不叫她母后,连这种最基本的礼仪也忘了么!
“非也。”公孙煊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儿只是,对您失望了。您,似乎从来都不太适合母亲这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