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春韶在杀掉不知道第几波敌人的时候,剑身直接插进了土里,连带着泥土都浸染了鲜血的味道……她看了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脸上的黏腻模糊了视线
她从没感觉自己离死亡那么近过。
护心镜紧贴着她的胸口,温凉如水的灵力顺着经脉游走,一点一点修补着她破碎的躯体。
她甚至能听见骨骼愈合时细微的\"咯吱\"声,像是有人在她身体里搭积木。
——她还活着。
——居然还活着。
意识回笼的瞬间,她先闻到了熟悉的药草苦香,接着是针尖刺入穴位的细微触感。
\"醒了?\"药罐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依旧懒洋洋的,\"别乱动,针歪了老子还得重扎。\"
祁春韶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老友那张胡子拉碴的脸。
他手里捏着三寸长的银针,正往她肩井穴里送,动作熟稔得像在串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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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老瞎佝偻着背扒在门缝处,一只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巷子
\"暂时安全……但保不齐那帮龟孙子杀回马枪……\"
\"药来了药来了!\"
神算子端着陶碗风风火火闯进来,碗里黑漆漆的药汁晃得厉害
\"趁热……哎呦喂你哭啥?\"
祁春韶这才发现视线模糊得厉害。
温热的液体顺着太阳穴滚进鬓发,浸湿了粗布枕头。
委屈吗?
后怕吗?
药罐子最后探了探他的脉搏,确认终于挨过一关的时候,终于有空把她的药鼎拿起来仔细端详,鼎身古朴的纹路正泛着青芒,与她心口的护心镜呼应着微微震颤。
“丫头,你这药鼎真那么神奇?”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气音
\"要不然……你以为……我现……这样……怎么来的……\"
\"伤成这样安分点吧。\"
神算子舀起一勺药吹了吹
\"老夫刚卜过卦,你命里的血光可没散干净。\"
苦涩的药汁滑过喉管,祁春韶盯着房梁上摇摇欲坠的蛛网。
三人压低嗓音的争论飘进耳朵——
\"玄武国境内所有黑市医馆都被监视了…\"
\"要不送去神医派……\"
\"你疯了?那老妖婆最恨刺客……\"
她轻轻动了动手指,碰到枕边硬物。《刺客生存指南》摊开着,最新一页的墨迹还没干透:
「第16条:有时候该安分就安分,特别是从阎王爷手里刚跑出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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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传来打更声,梆子敲了三下。
祁春韶望着泛起鱼肚白的天色,突然很轻地笑了。
她知道——
这具残破身躯暂时哪也去不了了。
最后三人深思熟虑,还是将祁春韶这个活炸弹留下来了。
她迷迷糊糊又睡着了,这次,她睡的很安心,因为旁边有人照看着,是她无条件信任的,把她从浑身是伤中救出来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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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春韶靠在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
药罐子说,这树跟他一样命硬,被雷劈过三次都没死成。
——跟她倒是挺像。
半个月了。
一切都平静得像是回到了从前——她还是那个摸鱼的刺客,接些无关痛痒的任务,应付着刺客组织跟她的生计,偶尔去烧饼摊顺两个芝麻饼。
那时候玄武国的阳光总是懒洋洋的,照在青石板路上,蒸腾出一点潮湿的泥土气。
祁春韶蹲在巷子口的烧饼摊旁边,趁着老板转身的功夫,手指一勾,两个芝麻饼就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她的袖口。
“姑娘,买饼吗?”老板回头问她。
祁春韶一脸无辜地摇头
“不买,我就看看。”
老板狐疑地盯了她两秒,最终还是没发现什么端倪,继续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祁春韶溜达着离开,一边啃着热乎乎的芝麻饼,一边翻看着今天的任务单——
“帮城南李婶找猫,酬金五文钱。”
“替城北王大爷送信,酬金十文钱。”
“警告西街混混别骚扰豆腐摊,酬金十五文钱。”
……
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咬着芝麻饼,含糊不清地嘀咕
“刺客组织现在连这种活都不接?真是世风日下……”
说话间,她还是慢悠悠地晃去了城南,蹲在墙头上等那只据说“神出鬼没”的大花猫出现。
等猫的时候,她甚至打了个盹。
醒来时,猫正蹲在她旁边,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你瞅啥?”
猫:“喵。”(翻译:废物。)
祁春韶:“……” 我当听不懂吧
最后,她拎着猫的后颈皮,把它丢回李婶家,换来五文钱。
李婶千恩万谢:“姑娘真是好人啊!”
祁春韶摆摆手,深藏功与名:“不客气,顺手的事。”
回去的时候,她会把刚刚买芝麻饼的钱偷偷丢回去。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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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心镜的灵力已经温养得七七八八,断裂的经脉也接续得差不多,只是右肩那道贯穿伤偶尔还会隐隐作痛,像是有根烧红的铁钉埋在血肉里,稍一用力就提醒她——
你还没死,但没那么容易活。
她选的路,从来就不是什么真正摸鱼的路,而是条血淋淋的独木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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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她跟这几个人的认识,全靠一个馒头。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
祁春韶刚完成一个送信的任务,揣着几文钱报酬,缩着脖子往家跑。路过巷口时,她余光瞥见角落里蜷着个人——
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头。
另一只眼也浑浊不堪,像是蒙了层雾,可偏偏在她经过时,那人却微微偏头,准确无误地“看”向了她。
祁春韶脚步一顿。
——怪了,明明是个瞎子,怎么感觉比正常人还敏锐?
她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可那老头肚子突然“咕噜”一声,在雨声里格外清晰。
“……”
祁春韶摸了摸怀里还热乎的馒头,叹了口气,走过去蹲下,递了一个过去。
“遇见我算你走运啦,大叔。”
老头没急着接,反而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参差不齐的牙齿:“小姑娘,你今日有血光之灾啊。”
祁春韶:“……?” 馒头还我。
她刚想抽手,老头却已经一把抓过馒头,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边吃边含糊道
“不过嘛……你给了我一个馒头,我送你一卦——今晚别走西门。”
祁春韶翻了个白眼,起身就走。
江湖骗子,白瞎她一个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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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当晚,她还真差点走了西门。
要不是临时想起那老头的胡话,绕了条远路,她恐怕就撞上那帮正在火拼的帮派分子了。
第二天,她特意又买了两个馒头去找那老头。
老头正跟另外一个仙风道骨但同样穿着破烂的人正蹲在墙角晒太阳聊天,听见脚步声就笑了:“怎么样?老头我算得准吧?”
“啥意思?算计我?”
祁春韶把馒头丢给他们
“你们到底是算命的还是讨饭的?”
那个算命老头咬了口馒头,眯着眼笑
“都是,也都不是。”
后来她才知道——
乞丐老头年轻时是玄武国最厉害的情报贩子,代号“天眼”,后来遭人暗算瞎了眼睛,沦落到街头混日子。
那个扎着揪揪的老头是他的搭档,代号“神算子”两人是得罪人了一起沦落街头……
再后来……
她通过寻找一味罕见药材询问二人,认识了药罐子。
“这味药,只有‘药罐子’知道在哪。”
神算子捋着胡子说道。
“药罐子?”祁春韶疑惑。
瞎眼老头咧嘴一笑,指了指巷子深处
“往前走第三个拐角,有个整天抱着药炉子的怪老头,就是他。”
后面认识了才知道,就是一个整天背着药篓子、满山采药,却总把自己毒得半死的怪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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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祁春韶拎着烧鸡去找他们,却看见老瞎正拿着她给的馒头喂野猫。
\"喂!我的馒头你就这么糟蹋?\"
老瞎摸着猫头,理直气壮:
\"我这是结善缘!万一这猫以后成了精,还能报恩呢!\"
神算子在旁边补刀:
\"就是,你看我们不就报恩了吗?\"
药罐子:\"呕——\"(刚尝了自己新配的解毒药)
祁春韶:\"……\"
——这三个老不正经的,真是越老越离谱。
可偏偏,她每次出门前,还是会给他们带点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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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祁春韶拎着烧鸡去找他们,却发现三人正围坐在破草席上斗地主。
天眼:“王炸!”
神算子:“你炸个屁!你连牌都看不见!”
药罐子:“别吵别吵,该我出牌了……”
祁春韶:“……”
她默默把烧鸡放在旁边,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天眼的喊声:“丫头!明天记得带壶酒啊!”
祁春韶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知道了,老骗子们。”
——谁能想到,几个馒头,竟换来了一群“老不正经”的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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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了。\"
神算子端着碗药膳进来,碗里飘着几片可疑的黑色物质
\"老夫新研制的十全大补汤。\"
祁春韶盯着碗里蠕动的不知名药材,沉默片刻
\"……你这是要毒死我?\"
\"放屁!\"
神算子吹胡子瞪眼
\"这方子值五十两银子!\"
\"值五十两的方子,煮出来像泔水?\"
\"爱喝不喝!\"
祁春韶叹了口气,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苦……苦得她舌尖发麻,苦得眼眶发热。
——但至少还尝得出苦味。
——说明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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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药罐子正跟老瞎低声争执。
\"再养半个月!这丫头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你当暗影监察司那群狗鼻子是摆设?药材消耗量早超标了!\"
祁春韶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刺客生存指南》的封皮。
书页间还夹着那片从魔刀谷带出来的枯叶,边缘已经泛黄卷曲。
——她该走了。
不是为了什么大义,也不是为了青冥派的使命,只是不想再看见重要的人因她受伤。
\"咔嚓\"一声,烧饼在她掌心碎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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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抬头,老瞎已经蹲在墙角数蚂蚁,时不时抬头扫一眼巷口。药罐子在后院捣药,石臼\"咚咚\"的声响像是某种安心的节拍。
祁春韶放下碗,走回床上。
《刺客生存守则》第16条墨迹已干,可后面的空白页还多得很,她得活着把它们写完。
——但不是在这里。
神算子推门进来时,正看见她弯腰去捡掉落的芝麻,单薄的背影在阳光里绷成一道倔强的弧线。
\"丫头……\"
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劳烦帮我准备一套夜行衣。\"
神算子捏着铜钱的手顿了顿,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暮色四合时,祁春韶在指南最新一页补完那句话:
「第16条补充:安分养伤是为了更好地跑路。」
藤椅上,只余半块凉透的烧饼,窗外梧桐树上,几片叶子轻轻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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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时,祁春韶轻手轻脚地收拾好包袱。护心镜贴在胸口,药鼎塞进怀里,银针别在袖口,手中的青冥剑灵微微震颤。
她在桌上留了张字条:
「去还债。勿念。——翠花」
推开门的瞬间,夜风卷着槐树叶扑了她一脸。祁春韶回头看了眼熟睡的三人,轻轻带上了门。
——有些路,终究得一个人走。
月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柄出鞘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