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槿安蹲在稻田里,手指拨弄着一株秧苗的根部。稻飞虱已经基本控制住了,但叶子边缘仍有些发黄。
她应该再调配一次药水,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但耳边不断飘来的窃窃私语,让她的手指微微发抖。
\"一开始我就知道她是玄武国的,口音是骗不了人的。\"
声音从田埂那边传来,刻意压低了却依然清晰。那是赵铁匠粗犷的声音,平日里总是笑呵呵地请她尝新打的烧饼。
陈槿安没有抬头,继续检查着稻株。
她的玄武国口音?真是笑话。她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不过是当初随口编造的来历,如今却成了刺向自己的刀。
\"我也是,她不说我就看出来了。当时李老头救她的时候,浑身都是伤……她还真有可能是……\"接话的是村里织布的王寡妇,她的声音顿了顿,\"叛徒。\"
——————
叛徒。
她慢慢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几个正在隔壁田干活的妇人立刻噤声,假装专心劳作。
\"就是就是……”又一个声音加入,是常去镇上跑货的年轻人,“而且我看出来了她有武术功底,玄武国人崇尚武功,你说她来我们这里有什么目的?\"
陈槿安拎起水桶,面无表情地从那群妇人身边走过。
武术功底?那不过是那几年磨炼出的保命本事。但此刻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
局势紧张时,人们总是需要替罪羊。
——————
“不会吧,她之前还跟许大夫救了我们,而且这些天她还帮青田村的李老头解决了庄稼问题。”
这是张婶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赞同。
陈槿安脚步微顿,但没有回头。
\"就是,我相信槿安姑娘,如果真是玄武国的来帮我们干什么?\"
另一个妇人附和道,这是当初白河村小男孩的母亲。
\"别忘了人家要找的是玄武国叛徒,指不定是巴结投靠我们的……\"
议论声渐渐远去。
陈槿安走到田边水渠旁,蹲下来洗手。水面上倒映出她的脸——比刚来这个世界时圆润了些,眼神却比那时更加疲惫。
看呐,人性的复杂,不管哪里都一样。
——————
接下来的日子,陈槿安恢复了刚来时的独来独往。
每天天不亮就去李伯的田里干活,中午随便啃点干粮,傍晚去许临的药房整理药材。
偶尔去趟白河村义诊,顺便查探当初那场奇怪的水源污染事件——她始终怀疑那不是简单的矿渣泄漏。
村民们不再热情地打招呼,孩子们也被大人告诫不要接近她。
张婶还是会给她的门廊上放些吃的,但不再像以前那样热情地拉家常;孩子们见到她会犹豫是继续玩耍还是礼貌问好;而赵铁匠之流则干脆对她视而不见。
只有李伯一如既往。老人每天都会准备好热茶和干净毛巾等她下田,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絮叨着家长里短,绝口不提村里的风言风语。
——————
\"丫头,别太累着自己。\"
这天傍晚,当陈槿安又埋头在稻田里检查是否有虫害复发时,李伯拄着锄头劝道
\"老头子我今年的收成已经比往年好多了,多亏了你。\"
陈槿安直起酸痛的腰,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再检查一遍保险些。\"
李伯叹了口气,粗糙的大手递过来一个水壶:\"喝口水吧。你这些天……是不是听到什么闲话了?\"
陈槿安接过水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没什么。\"
——————
\"那群长舌妇!\"李伯突然激动起来,拐杖重重杵在地上,\"忘了是谁帮他们治好的伤寒,忘了是谁……\"
\"李伯,\"陈槿安轻声打断他,\"没事,我不在意。\"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可你不该受这委屈……\"
一阵嘈杂声从田埂另一端传来。
赵铁匠带着几个村民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为首的还有村里的护村队长周武。
\"李老头!还在跟这个玄武国奸细混在一起?\"赵铁匠老远就嚷嚷起来,\"周队长可都听说了,玄武国派了好几个刺客在边境搜查,专找他们国家的叛徒!\"
——————
陈槿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锄头柄。
\"放你娘的屁!\"
李伯破口大骂,颤巍巍地挡在陈槿安前面,\"槿安丫头救了咱们多少人?白河村的病情是谁控制的?稻子是谁救活的?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周武皱着眉头走上前
\"李伯,我们不是来闹事的。只是最近形势紧张,上面要求各村排查可疑人员……\"
\"可疑人员?\"李伯气得胡子直抖,\"她来村里快半年了,帮了这个帮那个,现在才想起来可疑?\"
“你们良心被狗吃了?!”
赵铁匠阴阳怪气地插嘴
\"说不定就是故意取得我们信任呢!玄武国刺客最擅长伪装……\"
\"够了!\"李伯举起拐杖就要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陈槿安冲出门外,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李伯。她的动作太快,那几个村民都愣住了。
——这就是他们说的\"武术功底\"?
一股冰冷的怒火从心底升起。她可以忍受对自己的猜忌,但不能容忍这些人伤害真心待她的老人。
——————
\"我明天就走。\"
她平静地说,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不必劳烦各位驱赶。\"周武看起来有些尴尬:\"陈姑娘,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槿安丫头!\"李伯紧紧抓住她的手臂,\"你别听他们胡说!哪儿也不许去!\"
陈槿安轻轻拍了拍老人的手,转向村民们:\"您的稻田已经没问题了,后续只需按时施肥灌溉即可。\"
她顿了顿,没有理会那些气势汹汹的人
\"许大夫的药房钥匙我放在张婶那里了,药材晾晒的注意事项都写在灶台的记事板上。\"
说完,她扶着李伯慢慢走回村子,留下几个村民面面相觑。
——————
那晚,李伯的小屋里亮着灯到深夜。李婶固执地劝说陈槿安留下,甚至提出要认她做干女儿。
\"我们一辈子无儿无女,就缺你这么个贴心丫头……\"李伯的声音哽咽了,\"别走,好不好?\"
陈槿安看着老人沟壑纵横的脸,想起了末世中牺牲的导师。
同样的倔强,同样的无私。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防线,滑下脸颊。
\"李伯……\"她握住老人粗糙的双手,\"正因为在乎您,我才必须走。您今天也看到了,我在村里只会给您带来麻烦。\"
\"老头子我不怕麻烦!\"
\"但我怕。\"陈槿安轻声说,\"我怕您因为我受伤,怕您被人指指点点……您救了我的命,我怎么能连累您?\"
老人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只是老泪纵横。陈槿安轻轻拥抱了他,像拥抱那个在末世没能好好道别的导师。
\"我会好好的。\"她承诺道,\"等风波过去,还会回来看您。\"
一定会的。
\"我送送你……\"李伯声音哽咽。
\"不用了。\"陈槿安轻轻抽出手,\"您多保重。\"
——————
天不亮,陈槿安就悄悄离开了青田村。她只带了一个小包袱:几件换洗衣物、李伯李婶硬塞给她的干粮、许临给她的最后安神茶,以及这些日子攒下的一点钱。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给自己反悔的时间。
但有什么好反悔的呢?这里从来就不是她的家。她不过是个过客,偶然闯入这个宁静的世界,现在该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了——虽然她甚至不知道那在哪里。
——————
陈槿安悄悄来到许临的药房。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画出规则的格子。她轻车熟路地找到每一味药材,把它们分门别类放好,写下详细的说明贴在药柜上。最后,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压在许临常用的捣药钵下。
信很短,只有几句话:
「许临姐:
药材都已整理好,清单在药柜上。
谢谢你的安神茶。
愿你平安。
槿安」
没有解释,没有告别。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时,陈槿安已经走在离开村子的山路上。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连张婶家的大黄狗都没叫一声。晨雾笼罩着青田村,模糊了那些熟悉的屋顶和烟囱。
——————
陈槿安站在山腰处,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收留她又驱逐她的地方。
有些人,注定了突然间到来,又突然间消失。
陈槿安早就学会了毫无预兆的再见,即使这个世界这么大,不知道会不会再相见。在她心里,许临都是一个至交好友,李伯都是一个尊敬长辈。
她转身走进晨雾中,背影很快被白色的雾气吞没。远处,太阳正慢慢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