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南山浸染成黛青色时,王元丰已不知跌进第几个雪坑。他的月白狐裘沾满泥浆,腰间那枚杏形玉佩却依旧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那是小翠亲手为他系上的。远处老宅飞檐刺破天际,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细碎声响,恍惚间竟与昔日游廊里她银铃的清音重叠。
王家别院坐落在山坳处,黛瓦白墙在月色下宛如水墨画。雕花竹影掠过朱漆院门,将“清风明月”四字匾额割裂成破碎的光斑。元丰贴着斑驳的砖墙缓缓挪动,忽有银铃般的笑语穿透院墙,惊得他心跳漏了半拍。他猛地按住随行仆役肩头:“蹲下!”
青砖冰凉刺骨,元丰踩着仆役脊背攀上墙头。月光如纱,庭院里两个身影正在梅树下追逐。穿青衣的女子手持团扇,鬓边茉莉花随着动作轻颤:“小丫头该被赶出门去!”话音未落,穿红衣的少女旋身躲过扑击,裙裾上金线绣的并蒂莲在月光下流转生辉:“你在我家别院撒野,倒要赶谁?”
这声音!元丰喉头发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青衣女子忽然轻笑:“没脸没皮,被休弃的人还敢霸占家产?”红衣少女叉腰跺脚,发间珍珠杏花簪晃动如星:“总比你这没人要的老姑子强!”
“小翠!”元丰再也按捺不住,嘶哑的呼喊惊飞梅枝上的夜枭。青衣女子掩唇而笑:“暂且不与你计较,你的痴郎君来了。”红衣少女转身的刹那,月光正巧落在她眉眼间——丹凤眼含着笑意,梨涡里盛着星辉,分明是他日思夜想的小翠!
院墙足有两人高,元丰却不管不顾地纵身而下。落地时膝盖重重磕在青石上,还未起身便被暖香包裹。小翠蹲在他面前,茜色裙摆扫过积雪,指尖拂过他凹陷的脸颊:“不过数月不见,竟瘦得只剩把骨头了?我的傻公子~”
“日日数着梅花等你,每一夜都想着你。”元丰反手握住她的手,滚烫的泪水滴在她绣着金线的袖口,“没有你在身边,山珍海味如同嚼蜡,良辰美景皆是虚设。”
小翠睫毛轻颤,忽然俯身,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呆子,再哭可就不俊了。以后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把你喂得白白胖胖。”她发间茉莉香混着梅花清冽,元丰这才看清她红衣上的暗纹——竟是用银丝绣的狐尾,随着动作若隐若现。而自己内衬的雪色中衣,不知何时也被人绣上了细密的杏叶,与她裙摆的花纹遥遥呼应。
“跟我回家。”元丰将她冰凉的手捂在心口,那里还留着她消散时的狐火余温,“爹娘每日对着你的画像忏悔...我们再也不分开。”说着,他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像只撒娇的幼兽。
小翠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轻吹气:“这么想我呀?可是我还没消气呢~除非...”她故意停顿,眼波流转。
“除非什么?你说,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去!”元丰急切地说。
小翠咯咯笑起来:“除非你每天给我摘最新鲜的梅花,还要说一百遍喜欢我。”
“别说一百遍,一万遍我都愿意!小翠,我喜欢你,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比海里的浪花还密。”元丰说着,又在她脸上落下一连串亲吻。
正说着,院外传来车马声。王夫人掀着貂裘帘子跌下车辇,鬓边金步摇随着急促的脚步叮当作响。她撞开雕花木门的瞬间,正见小翠坐在元丰腿上,两人十指相扣,额头相抵,目光里满是缱绻。
“狐仙大人!”夫人扑通跪地,发间珠翠散落满地,“是我猪油蒙了心!那日你脖颈的咒印...分明是为我儿受的苦!”她膝行上前,颤抖的手抚上小翠颈间淡去的幽蓝纹路,“若能赎罪,我这把老骨头...”
“夫人快起。”小翠慌忙扶住,红衣袖口扫过夫人斑白的鬓角,“当年救命之恩,小翠从未敢忘。”她望着院外瑟缩的王太常——曾经威严的老父此刻佝偻如秋草,左手还攥着当年她遗落的半幅裙角,
王夫人泪如雨下,将小翠的手握得生疼:“随我回家吧!把东跨院重新装点得比天宫还美...”
“别院清幽,正合我意。”小翠却轻轻抽回手,月光为她渡上一层朦胧光晕,她望向躲在廊柱后的春桃,狐仙表姐早已哭得双眼通红,“只求春桃相伴,再派个老仆看门便好。”
元丰紧紧搂着小翠的腰,生怕她再次消失:“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住哪里都好。”
小翠转头在他鼻尖上点了点:“就会贫嘴。不过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以后每天都给你绣新衣裳,把你打扮成最俊的公子。”
当夜,王宅奴仆往来如织。雕花檀木床、鲛绡帐幔、翡翠妆奁被搬进别院时,元丰正倚着门框傻笑。小翠踮脚为他整理歪斜的玉冠,指尖划过他泛红的耳尖:“瞧你那傻样,明日便传出去王家公子被狐仙勾了魂。”
“那便勾一辈子。”元丰突然将她拦腰抱起,惊得她发间珠钗叮咚作响。他抱着她转了好几圈,直到两人都笑得喘不过气。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二人交叠的影子上洒下细碎银斑,恰似他们破碎又重圆的情缘。远处王宅灯火通明,老管家捧着小翠的旧物涕泪横流,而别院里,新裁的鸳鸯锦被正在暖炉前轻轻摇晃,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