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村寨之战,义军歼敌二百,自己损失八十人。双方伤亡都不大,但是刘处直感到有些不安。
若是那些人都缩回庄子死命防守,自己这五千多人就算打光了都不一定啃得下。
不管他们也不行。对方主观能动性太高了,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去窦庄呢,他们就打上门来了。
如果他们趁自己与官军交战时,窦庄的团练从背后捅一刀,自己就麻烦了。
现在自己对他们完全不了解,连今天统兵的人叫啥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姓张。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刘处直打算先了解了张家是啥情况,再针对研究战术。
突然他想到了蔺养成和张天琳几兄弟,这次无论是攻打沁水县城还是刘村寨迎战窦庄官军,自己都没让他们参战。
想着他们是新来的照顾一下,并且自己还一人送了他们二百石粮草让他们招兵买马。
现在蔺养成部已经有战兵二千,张天琳部有一千。
自己还无偿赠送了张天琳二百把腰刀和二百个铁枪头,让他把过营那些破烂都换掉了,如果要围攻窦庄,必须要他们上了,自己不能当冤大头。
正当自己还在考虑怎么拿下窦庄时,一个亲兵走进来说道:“掌盘子,侦察营李营官准备好了,想见你。”
刘处直快步走出房门,看见李狗才正带着三个侦察营士卒走到他面前,向他请求进窦庄查探消息。
听李狗才这么一说,刘处直立刻拒绝了。
“不行,这张家是个大家族,你人生地不熟的进去绝对会暴露。
那庄子里面好几千人,你们跑都跑不掉。”
“掌盘子,自从我和两位兄长跟你后,你对我们都很照顾,授予我营官实权。说句实话,我也把你当大哥。
现在营里有问题,我正好又是侦察营营官,理应去查探情况。”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更不能让你去了。要是你死了,我怎么和你两个兄长交差?甚至短时间内还不能给你报仇,此事莫要再说了,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其它办法。”
这一回去,刘处直在屋里想了很久,甚至还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出门发现李狗才穿着几件大棉衣坐在门口,也还好二月了否则非得冻死,不过看李狗才的样子这一晚上也不好过。
刘处直立马将他带进屋里让他暖和一下,又给他递了一壶烧酒。
“唉,兄弟非得这样吗?冻坏自己该咋办啊。”
“掌盘子,我有我自己的坚持,还请你成全。”
“狗才,既然你这么坚决,我也不好再拒绝了。
你说说吧,你打算怎么进去?”
李狗才搓了搓冻了一晚上的手,说道:“回掌盘子,窦庄戒备森严,直接强攻肯定不行,我打算扮作游方郎中混进去。”
“郎中?”刘处直挑眉,“你会医术吗?张家现在会放生人进庄?”
“我当然不会医术,可我昨天带来的一个兄弟会。请掌盘子派亲兵去把他叫过来。”
不一会那人就来了。李狗才说道:“掌盘子,这事我也不是心血来潮。
这位叫赵大,他是天启朝援辽老兵,参加过沈阳会战,还会一手医术。
听说这家家主好像是去过辽东,这样咱们可以和张家套个关系,我扮作他徒弟,打着行医的名头想办法进去。”
“还有,正是因为他们刚打完仗,伤员多,急需大夫,我们才更容易进去。我已经观察两天了,每日辰时到巳时,庄门会放行商贩,其中卖药材的最受欢迎,盘查也最松。”
“需要几日准备?”
“两日。”李狗才胸有成竹,“要备齐药材需要点时间。”
两日后黎明,李狗才亲自背着个磨损严重的药箱出现在窦庄南二里的官道上,旁边就是赵大。
现在他们是两师徒了。为了伪装的像,赵大佝偻着背,看起来风尘仆仆,连指甲缝里都藏着精心调配的药渍。
药箱里除了几味常见药材,底层暗格藏着炭笔和薄如蝉翼的丝绸。
从外面看,窦庄的建筑群这位置也是非常好的。西依榼山,三面环水,东西、南北各长五百步,修筑城墙大致二千余步,整体布局呈“万”字形。
辰时三刻,窦庄南门准时开启,李狗才两人混在七八个商贩中慢慢靠近。守门的团练穿着统一的青色号服,腰间悬着腰牌,检查得极为仔细。
“路引!”一个十分健硕的团练拦住他。
赵大颤巍巍掏出文书:“军爷明鉴,老夫陈济仁,阳城人士。听说贵庄刚与贼寇恶战一场,特来行医,顺便教教徒弟。”
团练仔细核对路引,又翻开药箱检查。当看到几包三七粉时,脸色稍霁:“会治箭伤?”
“略通一二。”赵大谦卑地低头,“老夫曾在辽东军中做过医官,家里传下几个治金疮的方子。”
这话像钥匙般打开了门禁。团练挥手放行:“去伤兵营报到,管事的姓张。”
穿过丈余厚的城门洞时,李狗才暗中记下防御布置。城墙用大块青砖砌就,缝隙里浇了糯米灰浆,坚固异常,高约四丈,墙头宽约六七步。
城墙下为条石,上为青砖,内添砖、土。四角筑五层碉楼,八面设窗。东、西、南、北有四个大城门和四个小门。大门外有瓮城。
城外绕墙设置数个藏兵洞,每洞容五人藏身,部分城段修有暗道。
“好险要的城池。”李狗才暗暗道,“就算加上蔺养成和张天琳两部,怕是也很难拿下。”
进入窦庄后,他发现最多的建筑就是各种庙宇了,分别为大庙、烈公庙、佛庙、财神庙、北庙、文庙、火星庙、观音庙、阎王庙、霸王庙、黑虎庙、五道寺。
另有楼阁、祠堂、书房、校场、法庭、地牢、牌坊、当铺、店铺和碑刻,还有粮仓十几座。
李狗才估计窦庄守个三四月一点问题都没有,粮食完全够吃。
再往里走就是张家宅院,位于窦庄建筑群东南入口处一百二十步,是一座四合院。
北面正房为两暗三明,东西为土夯屋,高一丈五尺,进深一丈五尺,瓦大而厚,全为扣瓦,墙垣为木柱顶梁式造房结构。
张家宅院旁边便是尚书府,分为上、下宅。尚书府上宅总体布局为棋盘六院,建有五凤楼、望河楼、天桥、大花园、小花园。
府门朝东,高三丈,宽一丈五,门头以砖雕斗拱装饰,石匾阴刻“尚书府”。明楼斗拱前挂一竖匾,上部楷书“圣旨”,中部书“旌表”。
三横坊间两块花板,上板书“天恩世锡”四个字,下板书“兵部尚书张五典张铨”九字。
看起来这张五典便是这家老家主,估计应该不在了。张家上一代家主是叫张铨,上一代家主应该是死在辽东了。
伤兵营设在祠堂西厢房,刚进门,浓重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上百个伤员躺在通铺上,本地郎中正忙得满头大汗。
“新来的?”管事张老头打量他,“会缝合伤口吗?”
赵大没说话,直接走到一个腹部受伤的团练前。伤员已经昏迷,伤口溃烂发黑。他熟练地清创敷药,动作又快又稳,连旁边真郎中都看得点头。
“先生好手艺!”赵管事态度立刻热络起来,“这边还有几个重伤的……”
整整一上午,赵大和李狗才处理了七个重伤员。每治一人,就闲聊几句套话。到午时,他已摸清不少情报:窦庄常备团练就是三千五百人左右。
其中三百是张家家丁,山西巡抚已经给了张家团练官军编制。
昨日与克营交战的那个人叫张道浚,他便是张家团练的指挥官,是个参将,庄内粮仓存粮两万石以上,还有武库。
“陈先生,”张管事递来碗粗茶,“听说您在辽东待过?”
赵大心头一紧,面上不显:“天启元年到三年,在辽镇当过医官。”
“那可认识先按院张公?”老管事突然压低声音。
赵大暗喜终于切入正题了,他故作沉思:“您说的是张铨张大人?城破那日,随军撤退得早,只听说张公不测了。”他适时地哽咽一下。
这反应恰到好处。老管事红着眼圈指向祠堂正堂:“老尚书和按院的灵位都在那儿。这窦庄一砖一瓦,都是老尚书按边关规制建的。”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家丁模样的人闯进来:“管事的!二房二少爷箭伤发作,霍太夫人让找个懂行的去看看!”
赵大和李狗才两人被带到一座五进院落。穿过两道门岗时,他注意到这里也修了高墙,还开了垛口,上面放着两门佛郎机炮。
正堂悬着“忠孝传家”的匾额,落款是“万历戊申年张五典”。
厢房里,张道源正伏案读兵书,左臂包扎处渗着血。
见郎中进来,只是微微颔首:“听老管事说,先生擅长治箭伤?”
赵大行礼:“略通皮毛。少爷这伤怎么来的?”
“五日前中的箭,伤口总不愈合。”张道源解开绷带,露出泛黑的伤口。
赵大仔细检查,对张道源说道:“是毒箭所伤。”
见赵大判断完病情后,李狗才不动声色地取出药粉:“少爷忍忍,这药有些刺激。”
上药时,他余光扫过案上舆图,那是窦庄周边的详图。几处要道标着红圈,西墙外还画了个问号。
“陈先生觉得,”张道源突然问,“流寇下一步会攻哪里?”
赵大手一抖,差点打翻药瓶:“老夫一介郎中,哪懂这些军机大事。”
“无妨,随便说说。”张道源似笑非笑,“听说先生走南闯北,见识总比我们这些连沁水县都很少出去的人多吧。”
赵大假装思考:“若我是贼人,就围困贵庄,等你们粮尽就好。”
张道源说道:“哈哈,我们窦庄存粮四万石,贼人来围困我们,还不知道饿死谁呢。”他突然换了个话题,“先生这金疮药的配方,可否卖与张家?”
接下来的讨价还价中,赵大刻意表现出贪财又胆小的模样,最终以二十两银子“忍痛”卖出药方,还说要去药圃采新鲜药材配药。
申时末,赵大和李狗才背着装满草药的药箱告辞。
守门团练照例检查,他主动打开箱盖:“都是刚采的药材,军爷要不要检查?”
团练被浓烈的药味熏得直摆手:“快走快走!”
一路上,李狗才也跟刘处直那样沉思:“这窦庄是块硬骨头,怕是难啃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