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暂时转回在绥德分兵的前一夜,夜晚刘处直的营寨内,炭火噼啪作响,刘处直正在烤着一只羊腿,李自成这时候掀开帐篷的帘子走了进来。
“义弟,榆林一役,咱们缴获丰厚,也打出了威风,但眼下,我闯营人马膨胀太快,米脂、绥德一带收拢的弟兄和家眷实在太多了,陕北地瘠民贫,恐非久留之地,也难以供养大军长期驻扎。”
刘处直默默点头,他明白李自成话里的深意,他端起瓷碗喝了口水,缓缓道:
“兄长,你的意思是?”
李自成有些不好说出来,不过想到临来前李友、李过、刘宗敏等人的话他还是说道:“四川,天府之国,物产丰饶,崇祯七年我们入川还是很轻松的,夔东我就不与义弟一道前去了那边土地贫瘠这么多人也养不活,四川的官军力量相对薄弱,又有险可守,正是休养生息、发展壮大的好地方!”
刘处直沉默片刻,他知道四川是个好地方,但是同去夔东是之前他与李自成商议好了,现在李自成反悔想来也是心中还有一份雄心不甘为自己麾下,虽然刘处直从来没想过要让李自成当自己的臣子。
不过猜疑这种东西一旦有了,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离得远远的,想来也是闯营的人有了想法,他们觉得跟着去夔东迟早会被吞并,虽然刘处直并没有火并友军的前科,不过这种事情以后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大帅的名头,在联营时期尚可,一旦真要合兵一处长期发展,麾下将领、资源如何调配?谁主谁从?李自成麾下那些将领,如刘宗敏、田见秀、李过、李友等人,又岂会真心服从于自己?
李自成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跟着他的那数万弟兄,是为了闯出一片新天地,而不是为了最终臣服于他刘处直。
想通了这一点,刘处直心中虽有几分怅然却也释然,他抬起头坦然道:“兄长,既然你已决意入川,兄弟也不便强留,四川确是块宝地,但入川之路艰险官军亦非全无防备,你需万分小心。
我明日便率克营南下,先去汉中府的石泉县暂驻,那里背靠巴山面临汉水,也是个进退有据的地方,咱们兄弟虽不在一起了,以后还是可以互相照应的。
李自成见刘处直如此痛快,眼中闪过一丝轻松,他临来时有些担心刘处直不同意,现在得到准确回复,心中一块石头落下了也没那么愁眉苦脸了。
“多谢义弟体谅,我会尽早在四川打开局面!他日若义弟有需,为兄必率军来援!”
“哈哈,兄长不说这些了,羊腿已经熟了,待我撒上孜然就能吃了,尝尝我的手艺吧,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还有一件事,兄长在崇祯七年不是嘱托白旺在熊耳山山脉发展吗,白旺搞得还是有声有色,你不想去看看吗。”
李自成吃着羊腿说道:“白旺我放心,就让他们和李总管一起经营山区吧,以后进军中原,他们那边用处会很大的。”
第二天一早,两人在绥德城外拱手作别,各自带着队伍,踏上了不同的征途,李自成率领七万人马,转向西面准备从临洮、巩昌府一带进入四川。
而刘处直则带着克营和刘国能、拓养坤两部共计约六万多人,一路南下,穿越沟壑纵横的陕北高原,往汉中方向进军。
视线再转回高迎祥那边,闯营兵马在子午谷出口遇上了孙传庭的阻截。
黑水峪,子午谷北段一处相对宽阔的谷地,高迎祥试图从这里强行突破,打通前往盩厔县的道路,返回相对熟悉的陕南地区。
“放箭!滚木礌石,给老子砸!”孙守法站在左侧山梁上,声如洪钟,密集的箭矢射向谷底,巨大的石块和滚木沿着陡坡轰然落下,砸得闯营士卒血肉横飞,惨叫声在山谷间回荡。
“不要乱!向前冲!冲出去才有活路!”
高迎祥浑身湿透,甲胄上沾满泥浆,他挥舞着刘处直送他的那把佩刀,声嘶力竭地指挥着部队,他的骑兵在泥泞中根本无法发起有效冲锋,只能下马步战,与官军在山谷中展开惨烈的肉搏。
刘哲、混海龙、黄龙等将领也都杀红了眼,带着亲兵死战不退,但地势实在太不利了,官军居高临下,以逸待劳,闯营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战斗持续了四天四夜,雨水没有一刻停歇,谷地中积水成洼,尸体堆积如山,血水将泥地染成了暗红色,更致命的是粮草耗尽了。
“闯王……没……没粮了……”负责后勤的军官哭丧着脸汇报。
“慌什么,咱们还有几千匹马骡驴,先杀了骡子和驴吃肉,饿不死我们的。”
不过驴和骡子就那么多,两天就吃完了,第三天开始只能宰杀马匹了,战马是骑兵的命根子,是高迎祥赖以起家的老本 但是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杀。
连绵阴雨根本没有多少干柴只能使用本就不多的木炭,吃肉都只能吃带着腥气半生不熟的肉。
第五日清晨,雨势稍歇,但雾气弥漫,孙传庭敏锐地抓住了闯营人困马乏、士气崩溃的战机。
“孙守法!罗尚文!率精锐,给本院突击!直取高迎祥中军!”孙传庭下达了总攻命令。
“杀!”养精蓄锐多时的官军精锐,从预设阵地中冲出,开始进攻高迎祥中军。
混战之中,悍将孙守法一眼看到了正在指挥抵抗的闯营大将一斗谷黄龙。
“贼将休走!孙守法在此!”孙守法大喝一声,拍马提着自己的铁鞭迎上去了。
两人刀来鞭往,战不过十合,孙守法卖个破绽,黄龙一刀劈空,被孙守法反手一鞭砸在脑袋上脑浆子都打出来了,半边脑壳被削掉。
黄龙一死,闯营更是魂飞魄散,阵线瞬间崩溃。
眼见大势已去,高迎祥知道不能再硬拼了,他一把拉过总管刘哲,将代表自己权威的佩剑和卫队交给他,声音十分急促:
“刘哲!你带着我的卫队保护好老营想办法突围出去!去找李自成,或者刘处直!为我们闯营,留点种子!”
刘哲泪流满面,跪地叩首:“闯王!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死。”
“快去!”高迎祥厉声喝道,
刘哲知道这是最后的托付,重重磕了一个头,带着卫队和老营眷属,向战场的侧翼奋力杀去,高迎恩率部望西而去,不知所踪。
就在高迎祥身边兵力最为空虚之际,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部将,乾公鸡张二,眼中闪过一丝诡诈的光芒。
他早已对前途绝望,更在之前偷偷接触过官军的细作,被洪承畴许以千总官位所收买。
张二悄悄打了个手势,几十名心腹立刻围拢上来。
“张二,你要干什么?”高迎祥察觉到不对劲,厉声喝道。
张二脸上露出虚伪的悲戚:“闯王……对不住了!兄弟们不想全都死在这里!”他猛地一挥手。
“动手!”
几十人一拥而上,高迎祥身边仅剩的几名亲兵奋力抵抗,但瞬间被砍倒,高迎祥虽奋力搏杀,但终究寡不敌众,被张二从背后用绳索套住,死死捆住。
“张二!你这忘恩负义的狗贼!老子待你不薄!”高迎祥奋力挣扎怒骂不止。
张二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对部下喝道:“快!押他去孙抚院大营献功!”
曾经纵横中原、威震陕西、河南、湖广的闯王高迎祥,没有战死在沙场上,却最终倒在了自己人的背叛之下,他被张二等人推搡着,押往了孙传庭那旌旗招展的大营,英雄末路,莫过如此。
而在不远处的战场上,刘哲率领的突围队伍也陷入了苦战,最终只有数百人侥幸逃脱,消失在茫茫的秦岭群山之中,曾经庞大的闯营,至此主力尽丧领袖被俘,宣告了其作为一个强大整体的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