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盘上堆着刚换下的几盏用过的茶碗。走到明渊身侧时,脚下似乎被草地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土疙瘩绊了一下,身形一个微小的趔趄。
“哎!对不住,对不住…”仆役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稳住托盘,可那最上面的一个青瓷茶盏还是因为惯性滑落下来!眼看就要砸到明渊的靴面上!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
那道始终静止如石的墨青色身影动了!
不是闪避!而是精准无比的、如同演练过千百遍的本能反应!明渊的左手以一种快得只能看清袖摆虚影的速度闪电般探出!稳稳地、无声无息地一抄!那滑落的青瓷茶盏分毫不差地落回了他并拢的虎口和掌心之间!连一点水渍都没泼溅出来!
动作行云流水,举重若轻。
仿佛只是拂落了尘埃。
仆役早已站稳身形,连声道歉:“贵人息怒,小的莽撞!贵人好身手!”
明渊的目光依旧垂落在地面,甚至连握住茶盏的手指都未曾移动分毫,只是将茶盏随手递还给仆役,无声地点了点头。
仆役感激地接过,匆匆收拾好托盘走开。整个过程快如白驹过隙。
“身手果然不错,护得小公主也甚是尽心。”一个柔和平缓、如同浸在温水中的声音自身侧不远处的树影后响起,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赞许和一点恰到好处的好奇。正是西平王府世子正妃——江清浅。
她不知何时已经从合欢树巨大的树冠阴影下移步,来到了水榭另一侧稍开阔些的假山石旁。墨绿的妆花缎袍角纹丝不动,如同她脸上那副仿佛从未撕下过的、温和得体的微笑。她手里那串深紫色的血瘿木佛珠依旧在指尖轻轻捻动,速度从容不迫。
明渊缓缓侧过身,以一种极其恭谨的姿态面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垂首躬身。动作依旧无可挑剔,如同最标准的宫廷仪范。他的脸色在夕阳斜照下显得更加苍白,额角的细汗被反光映得微亮。
“奴婢职责所在。”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如同深山古潭无波无澜的水面。
江清浅的目光如同带着温度的羽毛,轻柔地拂过明渊低垂的、被汗水浸得微湿的黑发鬓角,扫过他毫无血色的唇瓣,最后落在他微躬时几乎看不出任何僵硬、依旧显得挺拔如松的脊背上。她没有继续“小公主”这个话题。
她缓步上前,走到假山石边,伸出那只佩戴着深紫色佛珠、指节处透着不正常浅淡青色的手,极其自然地扶住了身旁一株开得正盛的魏紫牡丹花枝。动作优雅雍容,带着女主人的闲适与欣赏。她微侧过头,视线似乎落在牡丹繁复的花瓣上,声音依旧是那和缓得令人放松警惕的调子:
“公主殿下有福,身边人都是顶好的。不像我家珣儿,刚开蒙,性子跳脱些,伺候他的小子们就总是叫苦。”她捻动佛珠的食指和拇指看似随意地拂过一片娇嫩的花瓣边缘,指尖划过之处,那原本饱满欲滴的花瓣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蜷曲、枯萎,变成一小片毫无生气的焦黄色,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瞬间舔过。而她指腹上那层细薄的硬茧,在接触花瓣枯败边缘时,摩擦出一丝极其细微、如同烧灼木屑的“嘶”声。
(嘶……嚓……)
这声音比刚才那“血瘿梵音”更加微弱,却像是一把淬了剧毒的冰椎,狠狠凿进明渊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壁垒!他感觉到身后伤口深处的冰锥猛地齐声嗡鸣!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毫无预兆地涌上喉头!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强行将那口涌到唇边的血气咽了下去!握紧在袖中的手掌,指甲瞬间刺入掌心,冰冷的刺痛勉强维持着即将崩溃的清明!
江清浅似乎浑然未觉,她的指尖已经离开了那朵被标记了死亡的牡丹,轻轻弹去指尖沾染的那点微不足道的、焦黄的细屑。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又转回到明渊身上,声音含笑着问道:
“听说小哥儿是自幼伺候公主的?倒是难得的心细稳重。看着眼力也极佳……方才那盏子落得险,亏得你手快。小哥儿是……习过武?还是练过些特别的……眼功?”她最后两个字吐得极轻,尾音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如同试探钩爪般的上翘。
这哪里是在闲聊!
这分明是阴毒的刑讯!
是利用无声的邪术共振与精准的言语威压,
逼人在内外交困下心神失守,
如同用最细的丝线缠绕着人的灵魂与身体,一寸寸收紧,要听你筋骨呻吟碎裂的声响!
残阳如血,铺洒在明渊苍白的脸上,将他额角的汗珠映得如同细小的血钻。面对这裹着蜜糖的剧毒试探,他那双一直垂落的、掩在浓密睫毛下的眸子深处,骤然掀起一场无声的黑色风暴!风暴中心,是炽烈到足以焚毁一切伪装的决绝与冰冷杀意!
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砂石般的艰涩感,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喉间被反复淬炼过,透出一种被强行压在喉底的、即将喷薄的铁锈血气:
“奴婢……眼拙。”
深暗如夜的声音,裹着喉间磨砺出的血气,“眼拙”二字,如磐石投入寒潭,激起无声的冰渣。铛!
声音非自明渊唇齿,而是来自他膝下!
就在话音落地的瞬间,仿佛有万钧重压凭空降临!左膝,那支撑他如青松般挺拔姿态的左膝,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膝骨与冰冷铺地的金砖撞击,发出一声短促而沉重、金铁相击般的闷响!巨大力量不仅迫使他左腿猛地屈起成九十度角单膝跪地,更是狠狠扯动了他后背撕裂未愈的狰狞伤口!
“唔!”一声再也无法压制的闷哼从齿缝溢出。比剧痛更汹涌的,是汹涌上冲的腥甜!明渊的背脊瞬间绷紧如拉满弦的弓,身体因巨大的冲击力而不受控制地向前微晃,低垂的头颅猛地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