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外惊澜
卯时三刻的晨光刺破薄雾,将钟粹宫的琉璃瓦染成琥珀色。沈清梧跪坐在偏殿青毡上,素手拂过焦尾琴的冰弦,七徽处的朱砂早已磨得发亮。琴弦震颤间,半阙《霓裳》如潺潺溪水流淌而出,却在宫檐滴水声中陡然断裂——六岁的苏煜抱着团墨色绒球撞开雕花槅扇,身后跟着鬓发微乱、气喘吁吁的楚昭宁。
\"沈姐姐!看本皇子的雪球!\"小皇帝怀中的波斯猫突然弓起脊背,利爪勾住沈清梧月白襦裙的金线暗纹。她慌忙起身,跪坐太久的双腿早已麻木,踉跄着向后倒去。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自紫檀木屏风后闪出——苏辰的沉香木腰带擦过她耳畔,稳稳环住她纤细腰肢,松烟墨的气息裹挟着体温扑面而来。
楚昭宁立在门槛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的软缎帕子。晨光斜斜照在两人身上,沈清梧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晕,发间白兰花随着挣扎轻轻颤动,最终坠落尘埃,正巧滚到她绣着并蒂莲的鞋尖前。\"多谢殿下...\"沈清梧挣开怀抱时,后颈露出淡青色的淤痕,形状竟与宫廷枷锁的纹路分毫不差。
苏辰弯腰拾起沾着尘土的白兰花,花瓣上的晨露顺着指缝滑落:\"听闻沈姑娘善奏《胡笳十八拍》?\"话音未落,楚昭宁已款步上前,鎏金护甲轻叩怀中苏煜的金镶玉锁:\"王爷贵人多忘事,煜儿昨日还缠着要学画蝶呢。\"她腕间的翡翠镯子与孩童的金锁相撞,清越声响中藏着不易察觉的冷意。
沈清梧垂眸后退半步,广袖下的指尖微微发颤。她轻抚焦尾琴斑驳的琴身,忽然轻笑:\"民女斗胆,愿为殿下献丑。\"七弦骤响,苍凉曲调如塞外风沙席卷而来,夹杂着呜咽般的泛音。楚昭宁怀中的苏煜突然瑟缩,孩童眼中泛起泪光:\"这曲子...和皇祖母临终前听的一模一样!\"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苏辰摩挲着腰间新换的玉佩,红绳上缠绕的青丝在阳光下泛着柔光。他注意到沈清梧按弦的右手小指微微内扣——那是常年戴枷锁导致的畸形。更诡异的是,她指甲缝里凝结着暗褐色痕迹,不像是琴弦的朱砂,倒像是干涸的血迹。
\"停。\"楚昭宁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辰郎,御膳房新做了杏仁酪,可别凉了。\"她转身时,曳地的广袖扫过琴案,沈清梧慌忙去扶倾倒的焦尾琴,却被锋利的琴弦割破指尖。血珠滴在琴身\"九霄环佩\"的刻字上,晕开一朵狰狞的红梅。
夜幕降临时,苏辰独坐书房,案头摊开泛黄的太后密档。烛火摇曳间,朱批处被水渍晕染的字迹逐渐清晰:\"江南沈氏谋逆...余孽未除...遗孤女...永绝后患\"。更鼓声传来时,他推开雕花木门,却见楚昭宁裹着雪白狐裘蜷在游廊下,发间别着那朵早已枯萎的白兰花。
\"在等本王?\"苏辰将人搂进怀中,嗅到她发间混着若有若无的苦艾香——那是沈清梧身上特有的气味。楚昭宁指尖划过他胸口狰狞的旧疤,那是三年前刺客行刺留下的:\"你可知沈清梧的焦尾琴,琴腹刻着'靖康元年'?\"她仰头望着漫天星斗,语气漫不经心,\"正是你父亲平定江南,灭沈氏满门的那年。\"
夜风掠过宫墙,卷起远处钟粹宫传来的呜咽琴声。苏辰低头吻去她眉间忧色,却在触到湿润时愣住——原来她望着月亮,早已红了眼眶。庭院角落,沈清梧遗落的白兰花被夜露浸透,花瓣下赫然藏着半枚断玉,纹路竟与太后陪葬的龙凤玉佩如出一辙,而玉佩缺口处,还沾着一丝暗红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