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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雯琴的绢帕突然燃起蓝火,吓得她甩手扔进铜盆。

这是她特制的磷粉帕,本打算装作被桑知漪推入火场的证据。

“既要装可怜…”白怀瑾吹灭烛火,任月光淌进窗棂,“怎么不继续说你为我祈福落下的咳疾?不说你父亲临终托孤?”

院外传来更鼓声,徐雯琴突然褪去柔弱模样,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案上棋枰:“怀瑾哥哥既知我手段,就该明白除去我,那些书信明日就会传遍汴京。”

她指尖挑起张泛黄的纸,“比如永昌五年,你为保兵权与北狄公主…”

白怀瑾徒手捏碎白玉棋罐。前世徐雯琴确实用这招逼他在桑知漪临盆时出征,害得妻子难产时独自面对稳婆的匕首。

殷红血珠顺掌纹滴落,他反而笑了:“你书房暗格里锁着的,真是你父亲的遗书?”

徐雯琴精心描画的远山眉突然扭曲。她当然知道暗格里是冒认的遗书,真正的书信早被她烧成灰烬——可白怀瑾怎会知晓暗格位置?

“你屋里那个紫檀妆奁,夹层第三格。”白怀瑾用染血的手推开窗,夜风卷着槐花香涌进来,“需要我说出暗纹朝向?还是你与马贩子往来的账本页码?”

徐雯琴终于瘫坐在满地碎玉中。月光照着她精心养护的青丝,此刻竟透出几根银白。

她突然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桑知漪,那个永远挺直脊背的女人也是这样,在雪地里笑得释然:“你以为抢走的是稀世珍宝,其实不过是我不要的瓦砾。”

“滚吧。”白怀瑾将染血的帕子扔在她裙边,“明日日出前,我要看到徐府送来真正的遗书。否则…”他碾碎掌心玉屑,“你弟弟在岭南私贩盐铁的账簿,会比你更快抵达御史台。”

当徐雯琴的环佩声彻底消失,白怀瑾突然扯开衣襟。狰狞箭疤下埋着块烫伤的痕迹——那是前世徐雯琴假装失手打翻药碗留下的。

他疯狂翻找多宝阁,终于从暗格摸出个褪色的平安结。

这是及笄那日桑知漪编的,当时她说:“系上这个,就算走到天涯海角…”后半句被突然闯入的徐雯琴打断,她举着摔破的膝盖哭诉马匹受惊。

檐角铁马突然叮咚乱响,白怀瑾紧紧攥着平安结。前世他出征那晚,桑知漪就是听着这样的声音,在血泊中咬碎银牙也没掉一滴泪。

如今他要踏着露水去敲桑府的角门,哪怕被当疯子,也要问出当年她究竟吞了多少苦楚!

廊角铜铃在朔风中发出碎玉般的声响,白怀瑾摩挲着袖中温热的玉珏——这是桑知漪去年生辰塞给他的,当时她说:“若遇妖风作祟,此物可镇邪。”

此刻玉珏边缘正深深硌进掌心,提醒他面前这张梨花带雨的脸,才是真正的邪祟。

“她与谢将军书信往来十八封。”徐雯琴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石桌,在青砖上刮出刺耳鸣响,“春分那日她在马球场扯断蔺仲晏的衣带,端午又收了突厥王子的狼牙…”

白怀瑾突然将玉珏拍在案上,震得茶盏中浮动的梅瓣溅出冰纹盏。那是今晨他特意为桑知漪晾的梅露,此刻正沿着桌缝渗入青砖,像极了前世她难产时浸透锦褥的血。

“说完了?”他拾起沾了梅露的帕子,慢条斯理擦拭手指,“三月廿七你往谢府送过五盒胭脂,四月初八雇说书人编排蔺仲晏私德,至于狼牙…”他忽然轻笑,“需要我请阿史那王子来对峙么?”

徐雯琴踉跄撞倒博古架,缠金丝的九鸾钗摔成两截。这是她及笄时白夫人所赠,此刻碎玉折射着寒光,映出她扭曲的面容:“那你知不知道永昌六年围猎,她在你出征时…”

“知道。”白怀瑾碾碎掌中梅瓣,殷红汁液顺着指缝滴落,“她为替我筹粮草,在猎场与六部周旋三日。那些流言…”他突然逼近徐雯琴,沾着花汁的手指划过她颤抖的唇,“不正是你买通说书人传的?”

窗外忽起狂风,卷着枯叶拍打窗纸。徐雯琴精心梳理的垂云鬓散开几缕,像极了前世被休弃那日。

她突然扯开衣襟,露出锁骨下狰狞疤痕:“这道箭伤是为谁挨的?你说过会护我一辈子!”

白怀瑾瞳孔骤缩。前世他确实因这伤允她入府,却不知这是徐雯琴与山匪做的局——那支本该射向桑知漪马车冷箭,被她用三百两银子改了方向。

“需要我帮你回忆永昌七年的黑风寨吗?”他解下腰间鱼符扔在案上,“你雇的土匪头子,此刻正在诏狱等秋决。”

徐雯琴终于瘫坐在满地碎玉中,腕间佛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进炭盆迸出火星。这是她偷换白夫人遗物时,特意请高僧开光的“护身符“。

“你说她水性杨花…”白怀瑾突然抓起炭钳,从灰烬里夹出烧变形的银锁片,“可知这是她典当嫁妆为你换药钱时,当铺给的凭证?”

锁片上的“徐”字烫金已斑驳,“你喝的每一口参汤,都沾着她手上的血泡。”

廊下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徐雯琴突然疯笑起来。她拔下金簪在地上划出深深痕迹:“你以为她多清白?谢钧钰出征前夜…”

“那夜她在祠堂抄经。”白怀瑾踹翻炭盆,火星溅上她华贵的裙裾。

徐雯琴终于撕破最后伪装,染血的指甲抓向白怀瑾衣襟:“我比她更适合你…”话音戛然而止——那截衣襟上绣着并蒂莲,针脚笨拙却认真,是桑知漪熬了三个通宵的杰作。

“管家。”白怀瑾扯回衣襟,莲花纹样嘶啦裂开,“把徐小姐的食盒扔去喂獒犬。”他瞥见食盒夹层露出的信笺角,忽然想起前世徐雯琴就是用这种洒了迷情香的梅花笺,害他被御史弹劾。

当徐雯琴的哭嚎渐远,白怀瑾突然从暗格取出个金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八封未拆的信——全是前世桑知漪寄往边关的家书。最上面那封印着干涸的血指印,日期是他“偶遇”北狄公主那日。

窗外飘起细雪,他颤抖着拆开信笺。

桑知漪簪花小楷写着:“昨夜梦你受困雪山,今特往护国寺供长明灯。妾身安好,勿念。”而那天徐雯琴正披着他的大氅,在府中赏梅吟诗。

瓦当突然坠地摔得粉碎,白怀瑾发疯般冲向马厩。

他必须立刻见到那个总在信末写“勿念”的傻姑娘,哪怕她此刻正在蔺仲晏的书房——前世他因此误会过她无数次,却忘了自己才是推她入风雪的人。

……

铜灯将听风阁的竹帘映成琥珀色,鹿鼎季踏入水榭时,熏炉正吐出龙脑香的青烟。

舞姬足踝金铃随着《柘枝舞》的节拍叮咚作响,蝉翼纱下霜雪般的肌肤晃得满室官员眼神发直。

“舅舅姗姗来迟,该当自罚三盏。”晋王楚玉浔斜倚紫檀榻,腰间蹀躞带上的猫眼石映着烛火,像极了他闪烁的眼神。

鹿鼎季摩挲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这是今晨户部急递的盐税密折。他避开舞姬递来的金盏,近卫玄鹰已横臂格挡:“大人脾胃虚寒,寅时末便服药忌酒。”

楚玉浔捏碎掌中核桃,果壳裂声惊得乐师错了个音。他记得三日前鹿鼎季在朝堂连饮三杯冰镇葡萄酿,此刻分明是推托之词。

水晶帘后忽有琵琶声急转,舞姬旋身时绛纱披帛拂过鹿鼎季案头,带落一瓣白梅。

“听闻舅舅素爱梅香。”楚玉浔示意舞姬斟上梅子酿,“这绮月是扬州新来的清倌,特意留着给舅舅开脸。”

鹿鼎季凝视着酒液中沉浮的梅蕊,忽然想起某年雪夜,有个小姑娘踮脚为他簪梅,指尖冻得通红却笑着说“寒梅最配君子”。

如今那株老梅还在老宅开着,摘花人却早已驾鹤西去。

“殿下可知两淮盐场昨日又死了三个巡吏?”他忽然转开话题,玉箸轻点青瓷碟边缘,“白怀瑾查到漕运衙门的私账,今晨已呈了密折。”

楚玉浔怀中美人突然打翻酒盏,羊脂玉般的脖颈沁出冷汗。盐引案牵扯他三个门客,此刻鹿鼎季提及此事,分明是警告。

“舅舅总是这般扫兴。”楚玉浔甩开美人,护甲在案上划出尖响,“不如说说风月——前日见白怀瑾与一女子在绸缎庄私会,那姑娘瞧着倒是新鲜。”

鹿鼎季指尖一顿,梅酒在盏中漾起涟漪。他自然知晓楚玉浔说的是桑知漪,三日前暗卫才报过白府动向。

窗棂忽被夜风撞开,带着水汽的风卷起他袖中密信一角,露出“徐氏女纵火”五个朱批小字。

“殿下说的是城南苏记绸庄?”他从容抿了口冷茶,“那家掌柜上月刚纳了第九房妾室。”

楚玉浔放声大笑,镶宝匕首“当啷”一声掷在案上:“舅舅何必装糊涂?那女子能让白怀瑾亲手挑缎子,想必不是寻常闺秀。本王想着收进府里,也好杀杀白大人的威风。”

鹿鼎季望向池中残荷,去年此时楚玉浔强纳茶商之女,逼得那姑娘投缳自尽。

他至今记得血书上的墨迹被雨水晕开,像极了姑娘哭花的妆。

“殿下可知'君子不夺人所好'?”他转动扳指,翡翠冷光划过楚玉浔涨红的脸,“更何况…”话音被骤然响起的《剑器浑脱》打断,舞姬水袖如银蛇出洞,直扑鹿鼎季面门。

玄鹰剑鞘横挡的瞬间,鹿鼎季已嗅到袖中迷情香。

他倏然起身,腰间鱼符撞翻酒壶,琥珀色液体在波斯毯上洇出狰狞痕迹:“殿下今日若只为此事,恕臣告退。”

楚玉浔踢翻案几,羊脂玉酒壶碎在鹿鼎季脚边。十二岁那年他掉进冰窟,是鹿鼎季剖开冰面将他捞出。如今看着舅舅挺拔如竹的背影,他突然抓起匕首掷去——

“叮!”

匕首钉入廊柱时,鹿鼎季身影已消失在重重竹帘外。

楚玉浔盯着刀柄震颤的鲛珠流苏,忽然想起母后的警告:“你舅舅是柄双刃剑,用得好可斩万人,用不好会伤及自身!”

楚玉浔带着浓烈酒气逼近,鹿鼎季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身子。

他面上仍端着长辈的从容,心底却暗叹——自己这外甥自幼心高气傲,如今在白怀瑾手里吃了暗亏,定要找补回来。

“白怀瑾少年老成胸有韬略,结仇实非良策。”鹿鼎季将茶盏往案几上轻轻一磕,青瓷与檀木相击发出清脆声响。

“本王会惧他?”

楚玉浔仰头饮尽侍婢呈上的琥珀酒,金线绣蟒的广袖扫过案头玉器,笑声里裹着三分醉意七分阴鸷:“待本王纳那女子时,还望舅舅帮着周全。”

他早打定主意,不管那桑知漪是否与鹿鼎季有过瓜葛,单凭她是白怀瑾在意之人,这桩婚事就势在必行。

鹿鼎季望着窗外簌簌落雪不再言语,茶盏里腾起的热雾模糊了眉眼。

……

腊月里的鹅毛大雪接连不断,将京城裹成素白天地。按朝廷旧制,各地官员须在腊月廿五前抵京述职。东西两市酒楼夜夜笙歌,高门宅邸更是宴帖不断。

桑知漪连日赴宴,那日从白府回来便染了风寒。此刻她正蜷在暖阁里,捧着手炉看侍女剪窗花。菱花窗外几株红梅映着积雪,倒比宴席上的人情往来更叫她心安。

“蔺公子来了。”侍女打起珠帘时,带进几片晶莹雪粒子。

蔺仲晏解了雪色大氅,露出里头竹青锦袍。他从怀中取出油纸包裹的蜜渍金桔,眉眼温润如春水初融:“姐姐前日说嘴里发苦,这蜜饯最是生津。”

桑知漪示意他坐近炭盆,将白府带回的书稿递过去:“你且看看这些。”泛黄纸页间朱砂批注密密麻麻,皆是白怀瑾当年殿试前的手记。

“如此厚礼…”少年翻动书页的手指顿了顿,忽而抬眸笑道:“不知该备何等谢礼才配得上白公子?”

“寻常文房四宝即可。”桑知漪随手拨弄着案上青玉镇纸,琉璃灯映得她侧脸莹白如月。蔺仲晏凝神细观,见她提及那人时神色如常,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自太白楼那顿饭后,他们之间便似隔了层薄冰。即便他刻意扮作乖巧模样,也再寻不回幼时两小无猜的亲昵。如今望着灯下执笔作画的女子,竟连她蹙眉为哪般都猜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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