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仁矩躬身退出前厅,青色的官袍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像一柄归鞘的剑,无声隐入夜色。
屋内一时寂静,只剩下更漏滴水的声音。
杨嘉仪端起茶盏,目光淡淡扫向沈知韫。
“驸马,不高兴?”
沈知韫一怔,随即垂眸笑了笑,温润如玉的面容上仍是一派平和:
“殿下何出此言?卢修撰主动分担功臣榜一事,微臣该松口气才是。”
杨嘉仪轻哼一声:
“骗人。你那点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沈知韫沉默片刻,终于轻叹一声,眉间浮起一丝倦色:
“微臣只是……不愿见人因我涉险。”
卢仁矩是,殿下你也是。
后半句,沈知韫并没有说出口。
“因你涉险?”
杨嘉仪冷笑:
“你以为他是真心替你挡刀?他不过是在赌,赌本公主会不会承他的情,赌他能不能借此机会有一个明亮的前途!”
沈知韫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即便如此,他终究是拿命在赌。”
杨嘉仪定定望着他,忽地嗤笑一声,指尖轻轻拨弄着案上那盏凉透的茶。
“沈知韫。”
杨嘉仪唤他全名,声音里带着几分嘲弄:
“你这般心软,这般良善——身处朝堂之上,如何生存下去?”
沈知韫抬眸,眼底映着外面的夜色,他平静道:
“微臣,本就不喜朝堂纷争。”
“不喜什么?”
杨嘉仪眉梢一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不喜朝堂纷争,你考什么状元?不喜权术,你又入什么仕途?”
她实在不解。这世上寒窗苦读的学子,哪个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哪个不是为了权势滔天?
沈知韫没有回答,只是侧首望向窗外。夜色沉沉,树枝的影子映在他清隽的侧脸上,像是水墨画里最淡的一笔。
考取功名,他从来不是为了做官。
杨嘉仪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语气突然一缓:
“你可是怕我被他利用?”
沈知韫摇头,低声道:
“微臣只是……不愿殿下手上沾染太多血。”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片雪落在杨嘉仪心头,微微发凉。
她眸光微动,半晌,才淡淡道:
“放心,我不会让他去送死的。”
卢仁矩死不了。
即便真的得罪了世家,最多不过是此生再无缘朝堂罢了。
可若是沈知韫,她长宁公主的驸马……
杨嘉仪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茶桌。
那些世家大族,对寒门子弟或许不屑一顾,可若是皇亲国戚与他们为敌,他们绝不会手软。
她站起身,裙裾拂过案角,语气凉薄:
“不过,他若真能凭自己的本事在这次的事情里全身而退……”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半边脸上,映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兴味。
“我倒不介意,推他一把。”
沈知韫闻言,指尖微微一颤,终究没再说话。
夜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像是某种无声的叹息。
——————公主府·后花园——————
月色如纱,薄雾般笼着九曲回廊。崔嬉提着绢纱灯笼,步履轻盈地踏过青石小径,唇角噙着掩不住的笑意。
方才她在竹烟小筑听她的统子丫头突然提示说,沈知韫又涨了百分之五的好感度,就连主线任务都有了进度,她正暗自欢喜,就听有丫鬟来报,说驸马邀她公主府的后花园相见。
崔嬉抚了抚鬓边珠钗,眼底闪过一丝得意。今日卢仁矩能入公主府,本就是她一手促成——
今天早些时候,长宁公主还没有回来,卢仁矩就跟着沈知韫一起到了公主府。
沈知韫原本是不打算叫卢仁矩在公主府久留的,是她突然间出现,假装偶遇,故而告诉沈知韫,卢仁矩可以替公主分忧,沈知韫才将卢仁矩勉强留下。
崔嬉知道杨嘉仪忧心什么,自然将这“最优解”送了上来。
说服沈知韫,她可是费了好一番口舌。
看吧,如今替公主解了忧,沈知韫一定是要当面感谢她的。
“表哥!”
崔嬉远远地望见树下那道清隽身影,声音里浸着蜜糖般的欢喜:
“这么晚了,你特意约我出来,可是……”
话音戛然而止。
沈知韫转过身,素来温润的眉眼竟凝着寒霜。他手中攥着一封拆开的信,正是崔嬉让人偷偷塞给卢仁矩的密函——
【若想扶摇而上青云间,可攀附公主府。公主因功臣榜遇刺,驸马困局,君若分忧,必得青睐。。】
“解释。”
沈知韫将信纸拍在石桌上:
“好一出算计!你究竟是何居心?”
崔嬉瞳孔骤缩。系统突然在脑中尖锐警报:
【警告!目标情绪波动超出预设值!】
【救赎进度降低】
【好感度降低百分之十】
崔嬉强压下慌乱,眼圈瞬间泛红:
“表哥怎会这样想我?我、我只是见你为功臣榜日夜忧心,便想着……”
“想着什么?”
沈知韫冷笑,与在杨嘉仪面前判若两人:
“你是想着借他之手,让公主与东宫斗得更狠?还是想着让我欠你一份人情?”
夜风骤起,灯笼倏灭。黑暗中,崔嬉面上柔弱寸寸剥落。
她突然伸手抓住沈知韫的衣袖,泪珠砸在他手背上,凉得像深井寒露:
“是,是我给的卢仁矩信函。今天卢仁矩的事情不是巧合,是我一早就安排好的。”
崔嬉仰起的脸庞泪光盈盈,眼底却藏着诡谲的光:
“可卢仁矩寒门出身,此乃他的青云之阶!表哥难道不愿公主有个得力的臂膀?我真的只是想帮助表哥,帮助公主……卢仁矩渴望往上爬……这差事做好了,他便能一鸣惊人啊……”
沈知韫猛地僵住,厉声道:
“可若是做不好,便是万丈深渊!”
“不……不会的。他一定能做好。”
崔嬉摇着头,保证道。
“卢仁矩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如此?”
沈知韫甩开崔嬉的手,月光下他的眼里竟然满是肃杀之气。
“没……没有好处。”
崔嬉不敢看沈知韫的眼睛,这和她从书里看到的沈知韫不一样……
远处假山后,一片裙摆无声隐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