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是死一般的静谧。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气氛本就尴尬,更何况这二位如今还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屋外一阵高过一阵的蝉鸣聒进怀兮耳中,怀兮眸光落上躺在桌面上的那本书。
书本摊开,行文里有一句,“待天以困之,用人以诱之,往蹇来连。”
这是《三十六计》里的第十五计,调虎离山。
怀兮微微一愣,揶揄道,“我竟不知,你也会看这些兵书。”
幼年怀兮时常到二哥哥处玩,她去的大多数时间里,二哥哥都在看这些兵书。
陈兴文正在擦拭着茶盏,听到这句话,慢悠悠抬头看向怀兮。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可察也。”
“调虎离山之计,设法使老虎离开原来的山冈,以便乘机行事。”
“三姑娘若想用此招来解围,亦不是不可。”
怀兮沉吟片刻,“多谢大学士提醒,近日风声鹤唳,我们还是少见为妙。”
“既有昨日之事发生在学士府,想必大理寺会派遣兵力保护你。”
“你我婚约就此作罢。”
怀兮起身,准备离开。
陈兴文眼底一冷,堪堪提醒道,“既如此,日后三姑娘便不能再拿婚约之事要我报恩了。”
怀兮怎会不懂他的意思?
昔年,陈府为报薛氏救命之恩,为薛氏伸冤,却遭灭顶之灾。
这恩,早在当年便已报了。
昨日陈妤又中一剑,如今怀兮竟欠着陈家的债。
怀兮止住步子,回首望着陈兴文,语气十分郑重,“陈姑娘中的那一剑,已还了我祖父的恩情。”
“连日来,大学士一直助我,这份恩情,我日后也是会还的。”
“怀兮记着大学士来盈都目的,三载之内,必助大学士达成。”
与怀兮相交数月,她这样郑重其事的同他讲话,还是头一次。
“三姑娘,在下有一事相问,你准备如何处理与御贤王的关系?”
虽不知在皇帝与赫连襄之间,怀兮打算如何抉择,但这二人关系非同小可。
皇帝不想为赫连襄的摄政之名所掣肘,而赫连襄亦不想皇帝坐稳这个皇位。
两者之间的较量,皇帝多落于下风。
若是皇帝知道赫连襄与陆怀兮之间的关系,势必会有所动作。
怀兮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笑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若陈大学士是我,会怎么选?”
陈兴文屏眉,“关于这点,我想,你知道我的答案。”
他已经做出抉择了不是吗?
在凝书公主和他想要的东西面前,他几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怀兮点头,“是了,我原与陈大学士是同一种人。”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环瑁的声音,“主君,凝书公主驾到。”
怀兮并不惊讶,她温声提示陈兴文,“看来,你遇刺的消息此刻已传遍盈都城了。”
“遇刺发生到现在不过六个时辰,却已传遍盈都城,这其中有些古怪。”
若说没有幕后推手,陈兴文是不信的。
今日目的已达到,凝书既已驾到,怀兮自然不会再多做逗留。
若被凝书发现,定然又是一场传遍盈都城的闹剧。
但临走之前,怀兮还是将刺杀一事主使告诉了陈兴文,“刺杀你的人是御贤王府派出来的,不是其他人。”
怀兮从陈府后门出来的时候,天空骤然转阴了,似火骄阳被黑压压的乌云所取代。
红缨提着药箱,看着已经停在后门的陆府马车。
“奇怪,姑娘您奉太后之命为陈二姑娘诊治,怎地要从后门走?”
怀兮耐心解释道,“陈学士有贵客到访,我们从后门走,免得冲撞了贵客。”
红缨心中暗道,什么样的贵客,还能大过陆太后。
进了马车之后,红缨叮嘱车夫,“王叔,眼见着要下雨了,咱们快些走,免得淋到三姑娘。”
车夫忙不迭应是。
怀兮坐在马车里,思索着二哥哥可能的去处。
他可能还被父亲关在帐篷里,不许外出。
但这样,势必会惹来军中兵士起疑,而皇帝派去燕城寻找二哥哥的人亦会发现此事。
不如趁着皇帝的人到之前,先行将替身暴露一事告知父亲,再做打算。
怀兮心中打定主意,便命车夫快马加鞭。
这雨下的巧妙,马车刚到将军府门口,雨便落下来了。
怀兮到了正堂,王语凝已等在那里,见她回来,她起身相迎,“小妹,陈姑娘还好吗?”
“嫂嫂不必担心,陈姑娘无性命之忧,只是些皮外伤,修养数日便能好。”
“只是眼下有桩要紧的事,还得嫂嫂拿主意。”
怀兮说完,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下人,王语凝以为此事事关陈府,不能为外人所知,很快遣退众人。
正堂的门关了,怀兮有些不放心,又走到门口留心听了一会儿,确定无异常后,拉着王语凝悄悄坐到一旁。
“嫂嫂,二哥哥出事了。”
怀兮本不欲将此事告知王语凝,毕竟她有孕在身,惊闻此事若一时承受不住可能会有早产风险。
但眼下怀兮需要用到王语凝和二哥哥互通书信的线人。
其一,怀兮没有可用的线人到北疆。
其二,若她动用太后的线人,太后势必会问她如何知道替身一事,她无法给出合理回应。
思来想去,唯有将此事告知王语凝。
毕竟,她与二哥哥一体同心,定会为他着想。
“什么?”果然如怀兮所料,王语凝知道此事后,粉面含泪,“怎会有此事?”
“二哥哥心悸之症越少人知道越好,是以当初父兄才会瞒您。”
“此事,就连皇后也是不知的。”
当年先帝为了瞒下众人,将何皇后、文德太子之死伪装为因病而死。
所以,王语凝不会将二哥哥的心悸之症与他们相联系。
王语凝只觉得头疼欲裂,她颤巍巍的扶住椅子把手,“所以,韩川现在到底身在何处?”
“前几日我被困在御贤王府,偶然探知此事,思虑良久,才来与嫂嫂商议对策。”
“若是御贤王以此向二哥哥发难,二哥哥必定会被连累。”
“为今之计,只有早些将此事告知远在北疆的父亲,让父亲早做打算。”
王语凝听出她的意思,“你是想我写信将此事告知父亲?”
“可韩川替身暴露一事,你是从御贤王处得知。”
“若父亲日后问起,我该如何向他解释你被困御贤王府一事?”
便是如今醴朝民风奔放,不重声名,可这两年凝书公主贪玩,声名欠佳。
陆毅初回京暂居,偶然得知此事,亦是毫不留情的在饭桌上批判着凝书公主,用以敲山震虎。
此时此刻,王语凝仍在操心怀兮该如何应对父亲的责问。
怀兮心中不觉触动,她握住王语凝的手,“嫂嫂,事到如今,哪里还能顾及许多?二哥哥性命重要。”
这偌大的骠骑将军府,能真心对她的,也只有她兄嫂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