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后,皇寺山便多了几分凉意。
骠骑将军府的马车行在路上,山路崎岖,再往前走两三里,便是将军府如夫人薛氏的墓地。
马车里,女子声音淡漠,“停车。”
“吁~”
车夫勒马而止,隔着门帘问向车内,“三姑娘,您有何事?”
“你在此等候,我同青黛步行过去即可。”
怀兮下了马车,青黛手上提着个篮子,篮子用白布盖着。
一阵风吹过,掀起白布一角,露出里面的金元宝和香火。
怀兮自袖中取出一袋银子,沉甸甸的,然后放到车夫手中,“今日我来此一事,不得让外人所知。”
车夫接过银子,心中掂量了银子的分量,喜笑颜开,“姑娘放心,奴才的嘴绝对严实。”
母亲的墓地翻新过,怀兮不想被车夫知道这件事情。
当年母亲下葬时,因是陆氏的罪人,不许厚葬,一口薄棺、一座墓碑敷衍了事。
如今已隔十二年,母亲墓地早已荒草萋萋,碑上的字历经风吹雨打,也已认不清晰,最终不过深山中一孤坟而已。
青黛心中纳闷儿,与摄政王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主子却先来此处,也不怕惹恼了那厮。
“姑娘,我以为你会先去见摄政王。”
怀兮凉声道,“他今日休沐,让他多等一会儿也无妨。”
穿过一片枫林,再往前走半刻钟,便到了目的地。
怀兮抬眸望去,有片刻怔然,修葺后的墓地俨然已是正妻的规格。
碑上的字也改了:先妣薛落葵之墓,爱女陆怀兮立。
令怀兮感到惊讶的是,墓碑前已放了些香果,以及未焚尽的元宝和纸钱,只是香炉里的香已燃尽了。
青黛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姑娘,奴婢瞧着好像有人今日来过?”
怀兮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我知道是谁,开始吧。”
怀兮将香点燃,贡果摆于母亲,然后跪下,三叩首。
“母亲,当年您背负罪人之名凄惨死去,却从未有人告诉过女儿您到底犯了何罪。”
那一日,大雪纷飞。
母亲正在看医书,却突然被父亲传唤去前厅。
在去前厅之前,母亲屏退众人,将一味护心丸的药方塞到她手上。
“阿兮,你要好好留着它,有朝一日,你会需要它。”
那时的母亲,似乎对陆韩川、陆韩菱的病情早有预料,她亦将此物看做为怀兮的护身符。
她认为有这枚护身符在,陆氏便无人敢薄待了怀兮。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二哥哥被诊出心悸之症时,父亲竟破天荒的到香兰苑来找她寻求医治之道。
自从母亲去世后,他们父女二人,见面少,对话也少,便是在年节家宴上,父女也相隔甚远。
一年来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可那一日,父亲在她院内同她讲了许多话。
“父亲,我确实可以解救二哥哥,但女儿有一事相问,我母亲,究竟犯了何错?要被您毒杀。”
这个问题,怀兮挣扎了许久才问出来。
可父亲也似早有预料般,准备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你隐忍多年,终于还是开了口。”
他悠悠长叹一口气,“怀兮,我无法救你母亲,她是服毒自尽的。”
“没有人要杀她,是她自己想不开。”
……
没有人要杀她,是她自己想不开。
这话怀兮是不信的,薛氏一族被灭门的时候,母亲没有寻死,她一心只想查明真相,为薛氏平反。
她又怎会在最接近真相的时候服毒自尽呢?
“父亲,我会为二哥哥制出丹药,可保他此去平安。”
“但此药方乃母亲所创,母亲留有遗命,此药方不得外传。”
一日查不出真相,怀兮便一日不将这方子给他们。
父亲并非敢做不敢当之人,这点怀兮还是深信不疑的,父亲的话,只能证明母亲的死他没有参与其中。
纸钱和元宝焚尽了,袅袅青烟浮云而上,云雾里似乎映着母亲的脸,半梦半醒,半真半假。
“母亲,您若在天有灵,便该早日让我查出真相。”
秋风肆虐,通往大相国寺的青石台阶上,落着不少树叶,铺了一地金黄。
远远望去,雪堆似的。
怀兮慢慢爬上台阶。
“咚!”
“咚!”
“咚!”
钟声悠扬,空谷回响,怀兮在心里默默数着,数到第七下的时候,钟声停了。
这代表着,第七个时辰,午时已到。
怀兮想起了林芷兰对她说过的话。
“我今日约你前来,不为别的,只是想你告诉摄政王,我已心有所属,请他绝了父亲让我入王府为妾的心思。”
此事若是一板一眼的同赫连襄说,赫连襄还不一定会答应,毕竟这是要他去驳了林尚书的脸面。
林尚书与追风一道同为赫连襄的左膀右臂,利用姻亲来稳定他二人的关系,绝对是最佳选择。
怀兮心中不爽,却亦无可奈何。
她与芷兰,自有相交,虽无金兰结义,却胜似亲姐妹。
姐妹二人,怎可同侍一夫?
更何况,内宅妻妾争斗,多如牛毛,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淑嘉长公主和母亲相继离世后,陆太后又往父亲后宅塞了几个妾室,这几个妾室私底下争风吃醋导致家宅不宁,最终因闹出人命而被父亲全部赶了出去。
她与芷兰,绝不能因为男人反目成仇。
想到这里,怀兮的步子加快了。
许是因为天冷的缘故,路上行人极少,怀兮爬到大相国寺时,已气喘吁吁了。
怀兮正扶着树稍作歇息,耳畔便响起熟悉的声音,“你该叫人抬你上来的。”
怀兮忙理了理额前碎发,稍作收拾后,转身回望,唇角浮上笑意,眼底带了几分嘲弄。
“我可不像王爷那般,养尊处优。”
这话自然是讽刺的。
可赫连襄听了却没恼,他抬手,跟在他身后的追风将一件白色披风递到他手上。
披风上绣着一丛兰花,有些眼熟,似乎是她找了许久也没找到的那件。
赫连襄走近,将披风披在她身上,笑道,“怎么,瞧着熟悉?”
怀兮只是站着,任他摆弄,“王爷何时顺走了我的披风?”
四目相对的那刻,两人似相处已久的爱侣。
赫连襄抚着她的脸,她颊边通红,“上次你从青萝苑离开的时候,这件披风没带走。”
众目睽睽下,他握住她的手,眼底笑意柔和,“走吧,本王等你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