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兮与王氏母子一同被轿辇送至安宁宫正门的时候,太后正在殿内同瑶月公主一道品茶下棋。
清若从殿外走了进来,“太后,少夫人和三姑娘在外求见。”
太后闻声一顿,手中执着的黑子“啪嗒”一声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你说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于是清若又重复了一遍,“太后,少夫人和三姑娘在外求见。”
瑶月长公主常居凤阳阁内,闲来无事便读些文人雅客的书,更喜欢吟诗作画,抚琴赏花这些附庸风雅之事。
便是所谓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她自然是不知道宫内宫外这许多传言的。
她虽不知是何事,却也察觉出陆太后的异样,“母妃,他们许是来向您请安的。”
“今天就到这里吧,”陆太后闻声,敛去眉间异色,脸上复又挂起笑意,“月儿,你先回宫,得空儿了母后自去看你。”
瑶月宽慰道,“近日皇嫂新丧,您又抚育着小皇子,宫中杂事繁多,不必过多忧虑女儿。”
瞧着瑶月那张和她父亲极为相像的脸,陆心眉心中泛起奇异波澜,她笑道,“还是月儿贴心,不像你皇兄,只会让母后心烦。”
瑶月只拉住陆心眉的手,为赫连彧开脱道,“皇兄是一国之君,自然思虑甚多,若是哪里得罪了母后,母后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赫连彧与瑶月,自小并不亲厚,直至赫连彧登基后,兄妹二人才走的近些。
陆太后听了此话,轻轻摇头,“你总这般心善,为他人着想,以后该如何是好?”
瑶月笑笑,“母后还有要事,月儿告退。”
清若送瑶月走出宫门的时候,正好撞见了怀兮与王语凝母子。
王语凝率先行礼,“臣妇王氏拜见长公主,长公主万福金安!”
怀兮也跟着行礼。
瑶月忙上前去,扶起她们,“嫂嫂,阿兮,数日不见,府中一切可好?”
怀兮与王语凝面面相觑一眼,交换了眼神之后,便知道这位长公主对近日的盈都风云是一概不知的。
王语凝笑道,“府中一切都好,劳长公主挂心。”
瑶月似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前几日文慧皇后丧仪上,命妇们都在,只是未见嫂嫂和妹妹,我还觉得奇怪,原以为是府中出了事情,今日听嫂嫂这么一说,便放心了。”
王语凝闻言惊诧,竟不知如何回答,局促不安的望向怀兮,文慧皇后丧仪?她被困未央宫数日,她那位正位中宫的长姐便薨逝了吗?
怀兮却不慌不忙,听到此话露出悲色来,“未得太后召见,臣女不敢擅自入宫。”
瑶月这才得知自己方才竟是说错了话,原来不是她们不入宫,而是母后未曾召她们入宫。
瑶月正不知如何回话时,她身边的宫女倒是个有眼力见儿的。
“殿下,您这几日夜不安枕,失眠盗汗,素闻三姑娘医术颇佳,或许可以请三姑娘为您看看。”
瑶月道,“我正有此意,只是不知怀兮妹妹今日可有闲暇?”
怀兮闻言,眼底现出一丝光亮,但很快,这光亮消失不见,为瑶月诊病的机会甚少,不如趁此机会验一验她的脉象。
“臣女给太后请过安后便往凤阳阁去,请长公主在殿中稍候片刻。”
与此同时,清若姑姑出来了,在廊下唤道,“太后请少夫人和三姑娘进去。”
送走了瑶月,怀兮跟在王语凝身后一同进了殿。
她们进殿的时候,殿内的宫女正在往外撤,太后此举是在清场。
果不其然,她们二人一进去,清若便退了出去,将宫门合严了。
太后坐在椅子上,背对着窗子,冬日的光透过窗子洒进来,带着股沉闷、冰冷的意味。
殿内分明燃着炭火,温暖如春,可怀兮同王语凝跪下来行礼的时候,却觉周身冰冷刺骨。
见完礼,头顶上的女子笑道,“语凝,你刚生产不久,身体还未恢复,就别跪着了。”
“容寻,快把少夫人扶去偏殿休息。”
王语凝谢了礼,身旁传来脚步声,听着容寻搀着嫂嫂走了出去。
随后,怀兮垂眸望向地面,等候太后开口让她免礼平身。
大理石地板是冰冷的,怀兮跪在地上,膝盖处凉凉的,可她等了许久也不见太后让她起身。
久到怀兮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的耳畔才响起太后阴寒的声音,“皇帝为何要放你们出来?”
这句话验证了怀兮的猜想,果然,太后从未想过要让她们活着脱离皇帝的囚笼。
怀兮想到了源儿,二哥哥的孩子,他是陆氏的嫡长孙,他尚在襁褓,年幼无知,却和她们一样成为陆太后与皇帝、赫连襄博弈的棋子。
怀兮深吸了一口气,“姑母,父亲和二哥哥不能反,他们若反了,陆氏便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拿捏。”
被戳中了心思的陆心眉冷哼一声,“哼,陆怀兮,你倒真是不简单呢!哀家从前真是小看你了!”
这般心机与手段,倒有几分薛落葵从前的模样。
“怀兮,你要明白,皇帝患有心疾,已无长久之相,再者,他生了异心,再不能为我陆氏所用。”
陆心眉一直以来深信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本想利用赫连襄之手除掉皇帝,可皇帝却捉了怀兮威胁赫连襄不得轻举妄动,这让她明白利用赫连襄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所以,她只能顺水推舟,利用皇帝关了王氏母子与怀兮一事大做文章。
此举不只是为了让众人明白皇帝德行有亏,更重要的是,让兄长认清楚他费心拥护的君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了陆心眉的话,怀兮便觉可笑,生了异心的到底是皇帝还是她陆太后?
她仰头,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望向陆心眉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探究,“姑母,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除掉皇帝的?”
怀兮觉得,似乎从很久以前,她面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后便想除掉赫连彧了。
陆心眉没有丝毫的犹豫,很快给出了她的答案,“从赫连襄告诉哀家,皇帝也患有心悸之症的那一刻开始。”
可怀兮想要提醒陆心眉的另有其事,“姑母,无论陆氏要扶持的皇帝是谁,只要是文德太子的后嗣,都会患这先天不足之症。”
“哪怕是您除掉了皇帝,您现在抚养的小皇子,也身带此疾。”
“那又如何?”陆心眉笑道,“既然都不能活到三十岁,皇帝只剩下七八年的寿命了,可哀家手里的小皇子还能再活三十年。”
“三十年的时间里,陆氏手握这样一个傀儡皇帝,足以维持世家第一大族的地位,甚至有望问鼎帝位。”
陆心眉是个极有野心的女子,“怀兮,这江山是陆氏同赫连氏一同打下的,凭什么皇位只能赫连氏坐得?”
这般大逆不道之言竟在怀兮面前说出来,怪不得要屏退众人,被有心人听去了,句句都是死罪。
只是,陆心眉忽略了最重要的人物,摄政王赫连襄。
“姑母,那您凭什么以为,摄政王会对此事袖手旁观呢?”
陆心眉起身,由于逆着光,怀兮看不清她的脸,可她俯身下来扶起怀兮时,怀兮只觉得她面目可怖。
她阴笑着,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怀兮,不是还有你吗?”
“你就是陆氏除掉赫连襄最好的一把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