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兮不喜饮酒,可如今受制于人,不得不暂时低头。
“小女今日没有喝酒的兴致,想来王爷身边缺个倒酒的人,小女愿为王爷效劳。”
声音不疾不徐,态度不卑不亢,这番拿捏恰到好处。
既不会拂了赫连襄的面子让其生气,又不至于让自己陷入陪酒的窘境。
赫连襄勾唇一笑,笑里带着几分了然,在席间落座。
怀兮很有眼色,立马放下手中的团扇上前去倒酒。
清酒溅入夜光杯,发出清脆的声音。
赫连襄放下扇子,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意犹未尽道,“红袖添香,本王能有今时三生有幸。”
怀兮拿起筷子,为他夹了一筷小菜,“王爷,请用。”
这番殷勤,让赫连襄的眸色冷了几分,可他却并不言语。
怀兮一杯接一杯的倒酒,几杯酒下肚,赫连襄似有醉意。
怀兮瞅准机会,在他身边坐下,笑意吟吟的问道,“王爷,不知您打算如何处置小女?”
把她关在这里一辈子?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怀兮眼下,迫切想知道她失踪一事,是否即将被远在关外的二哥哥知晓。
赫连襄听罢,伸出纤白手指,抵在自己唇上,示意她安静。
“这是个好问题,容本王想一想。”
听到他的回答,怀兮笃定赫连襄尚未想好怎么处置自己,于是开始为自己辩白道,“王爷,小女并非有意……”
赫连襄打断她的话,“怀兮,本王不喜欢你唤我王爷。”
怀兮一时无语,思虑片刻后,试探性的唤道,“赫连襄?”
赫连襄摇摇头。
怀兮凝眉,叫赫连襄也不行,那就只能叫御贤王了,于是她唤了他的名号,可眼前的男人,眉头拧的更深了。
“叫本王阿襄,怀兮,你可是唤本王那个窝囊废侄儿为阿彧的,到本王这里就不行了么?”
“你唤两声给本王听听,本王或许可以考虑放过你。”
怀兮咬牙,脸上是羞愤的红,“士可杀,不可辱。”
赫连襄瞳孔一缩,“怀兮,你毁了凝书名声这笔账,本王还没跟你算。”
“王爷将我掳至御贤王府,外面的人怎么编排我我心中有数,这笔账,王爷不是正在和我算吗?”
再者,凝书公主本就同陈兴文有过私情,凝书对陈兴文余情未了,必定多番纠缠。
京城人多眼杂,这桩私情迟早会传出去,她陆怀兮不过是让这件事情发生的时间提前了而已。
赫连襄冷哼一声,“你倒是不傻!”
怀兮见状,知道赫连襄现在心情还算不错,于是开始了诡辩。
“说起来,此次我帮王爷了却一桩祸患,王爷应当感谢我才是。”
这么说来,她破坏赐婚还算有功了?
赫连襄偏就不信,她这张嘴还能把这件事情说出花来?
“本王有何祸患?”
“王爷不愿凝书公主嫁于陈兴文,可长公主若嫁于陈兴文,他便归于陆氏门下,这寒门势力于你焉知不是大患。”
“我毁掉赐婚,乃是替王爷分忧。”
赫连襄闻声不屑一笑,“本王倒没瞧出你还有颠倒黑白的本事。”
分明是自己想要利用陈兴文摆脱太后与皇后的忌惮,免于赐婚给纨绔子弟,亦免于被他忌惮。
如今她却巧舌如簧,将这起子谋算说成是为他分忧,真真是一个狡猾的女子。
“陆怀兮,陈兴文庇护不了你,更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男人眸色幽深,拎起酒壶,往自己刚才用过的杯子里倒酒,拿起杯子,送到怀兮唇边。
用着半是威胁半是命令口吻,“成为御贤王妃,是你唯一的出路。”
鼻间是烈酒的气息,怀兮被这股酒气熏得头皮发麻,“王爷,我不善饮酒。”
“你的嫂嫂王氏,今日已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去北疆。”
“你若识相,饮下这杯酒,本王会命人拦下这封信,救你哥哥一命。”
陆韩川最在意他这个妹妹,妹妹失踪,他在北疆怕是要急死,到时候无诏回京,也不无可能。
届时,不需赫连襄开口,朝堂之上自然有参陆韩川的本子出来。
将士无诏回京,擅离职守,乃是死罪。
陆怀兮失踪一事,压根不需要赫连襄派人到北疆传信,自然有人替他去办这件事。
怀兮心中一颤,怎会是嫂嫂派人送的信?她真是糊涂啊!
“不可能,你在骗我?嫂嫂怎会不知其中利害。”
“怀兮,你失踪之后,王氏进宫向太后求助,可我那位好皇嫂至今没来救你。”
“她只是偷偷让人放出消息,说你在长乐宫为皇后安胎,并未被贼人劫持。”
赫连襄这番挑拨离间,怀兮洞察于心。
太后这番作为,不过是为了保全她的名声,可名声这东西,她向来是不在意的。
看来,于太后而言,终究是陆氏脸面的重要。
怀兮云淡风轻道,“陆氏面子要紧,太后此举并无不妥。”
她本就是不讨太后喜欢的医女之女,她从未奢望过太后会为自己做些什么。
赫连襄沉默片刻,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你倒是想的通透。”
他的酒杯在她面前举了有一会儿,怀兮瞟他一眼,揶揄道,“王爷,手不酸吗?”
赫连襄知道她今日是不会接这杯酒的,掩去心头的失落,他放下酒杯,眼神炽热。
“怀兮,为什么不肯做御贤王妃?”
怀兮轻叹一口气,状似无奈,“盈都城内名门贵女无数,更有相国千金仰慕王爷已久,您何必只盯着我陆怀兮一人?”
“名门贵女那么多,可只有你陆怀兮救了本王一命。”
深邃的眼眸里染上几分似笑非笑,赫连襄勾唇,“本王是有恩必报之人,救命之恩,非以身相许不能报。”
以身相许?好一个连吃带拿!是她救了他的命,他却要以身相许?
怀兮唇角扯开一抹尬笑,“不敢不敢,王爷这般美色,怎能委身于我这般出身卑贱之人,您还是另寻她人吧。”
赫连襄闻声,蓦地抬眼,黑眸染上一层薄薄冰雾,另寻她人?她倒真是大方。
“陆怀兮,”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表情晦朔不明,他的语气森寒阴冷,“这一次的事情,本王就不与你计较了。”
“若再有下次,本王绝不会放过你。”
怀兮以为自己听错了,只是给他倒了几杯酒,他就这般轻饶过她?
不,绝不可能!
怀兮问道,“那我嫂嫂送去边关的信,你可要帮我拦下!”
这封信决不能送到边关去,不然二哥哥定然心急如焚。
赫连襄没有理会她,只是起身,拿起方才他放在桌上的折扇,转身便往外走。
怀兮怎会放他走,忙起身追去,因为太急,左脚无意间绊住了椅子腿,一个不稳,她向前倒去。
赫连襄听到动静,回身,以手扶住她。
怀兮就这么一头扎进他的怀抱,她仓皇抬头,瞥见了赫连襄眼底一闪而过的柔色。
“怎么一到陆韩川的事情上,你就这般心急。”
“王爷不懂,”怀兮稳住身子,自他怀中离开,理了理凌乱的袖口,掩去眼底的慌乱,“二哥哥是将军府中,唯一关心我之人。”
陆韩川从未因为怀兮的出身而轻贱于她,亦不曾因那些流言蜚语失信于她。
“是么?”赫连襄看着她,眼底意味颇深,“怀兮,本王可以拦下那封信,但你要如实回答本王一个问题。”
怀兮后退一步,已约么猜了个大概,“王爷可是要问,那年王爷遇刺,我为何会出现在大相国寺?”
赫连襄沉眸,“怀兮,本王一直都知道你和盈都的那些贵女们不一样,本王认为你并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怀兮心底一沉,赫连襄觉得自己在刻意接近他。
“王爷,去岁雨季,我去往大相国寺,只是因为那日是生母忌辰,并无其他。”
“况且我父亲与王爷在朝堂上意见相左,不和已久,我为何要刻意接近王爷惹父亲不快?”
这算是她的答案。
赫连襄盯了她半晌,确定她的表情无一丝裂缝,淡淡道了一声早些睡下吧,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合上的那一刻,怀兮平声问道,“嫂嫂的信……”
门外,他的声音凉凉的飘入耳中,“本王自会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