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宫。
太后陆心眉坐在主座上,正对面是一直阴着脸的陆毅初。
殿内寂静无比,连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陆毅初进安宁宫的时候,脸色十分不好,只给陆心眉草草请了安,她赐了座后,他便沉着脸,一言不发。
陆心眉怎会不知哥哥为何如此,可她亦是为了陆氏考虑。
她在这边满心欢喜的等他归来,他一回来便甩脸色给她看,她到底是当朝太后,他竟这点面子都不给她。
陆心眉越想越气,于是也缄了唇,一言不发。
许是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容寻和清若也不敢随侍左右。
容寻挣扎着开口,“太后,方才奶娘说小皇子有些吵闹,奴婢去看看小皇子。”
听到小皇子,陆心眉便想到了陆韩菱,脸色略柔和了些,哥哥毕竟失去了一个女儿。
陆心眉轻声道,“你去吧,哄好了把小皇子抱来给大将军看看。”
其实方才小皇子便一直在陆心眉这里,她一早便打算让哥哥早早的看到自己的外孙,可久候他不至,小皇子又有些饿了,只得抱回了偏殿让奶娘喂奶。
陆毅初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微动,眼底划过一丝同情与怜悯,但更多的是悲伤。
“你们都退下吧,不必抱小皇子过来,本将军与太后有话要说。”
容寻和清若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忙不迭的告退,及时脱离了苦海。
内殿的门被关上了。
陆心眉是率先开口的,“哥哥是在怪哀家没有保护好韩菱?”
陆毅初抬眼,瞥向自己的妹妹,眼神晦暗,“眉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没想到你还是这么贪心。”
陆心眉脸色瞬变,她站起身,望向陆毅初的眸子里带着不可思议,“哥哥,我如此这般皆是为了陆氏,你为何说我贪心?”
“为了陆氏?”
陆毅初冷笑一声,“你每次都是这个借口,当日逼我除掉淑嘉与葵儿,你用的也是这个借口。”
“难道,当年你做的那件恶心事也是为了陆氏吗?”
这声质问,声音并不大,可足以让陆心眉失去理智。
她身子一晃,脸色由白转红,继而转青,那件恶心事?他的哥哥,竟会如此说她。
两行粉泪自她眼中滑落,她握紧了拳头,脑海中掠过一张英俊的脸庞。
“是,当日是我无耻,是我自甘下贱,可又是谁逼我到如此地步的?”
“父亲为了权势和地位,明知我已有心仪之人,却还是不顾我的苦苦哀求,让我嫁给太子做良娣。”
那时的她虽心有不甘,为了顾全大局,却还是强忍着不愿与太子过了几年相敬如宾的夫妇生活。
可先帝与何皇后却一直因她无所出而逼迫太子纳妾,太子不愿,怕委屈了她。
淑嘉长公主便出了个主意,将陆心眉从太子良娣升为太子妃用来安抚她,代价就是太子纳妾。
于是,那些年世人都在传她如何善妒,如何专横霸道,霸着太子不许他纳妾。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并非是她陆心眉不愿生子,而是太子在每次宠幸她之后都要赐她一碗避子汤。
这些脏水泼在她身上她却不能辩解,“我背负着莫须有的骂名,背负了这么多年,我何错之有?”
“明明是太子他不愿陆氏女生出醴朝长孙。”
这些话,陆毅初已听了许多年。
“即便如此,太子还是善待了你,你为何要背叛他,与人私通,甚至……”
接下来的话,陆毅初没脸说出来。
“你若不与人私通,这件事又如何会被淑嘉和葵儿知道?”
听到他又一次提到这两个名字,陆心眉笑了,她指着他的脸,“原来,你今日这般还是为了那个贱女人。”
陆毅初的拳头握紧了,他站起身,直视着陆心眉,厉声质问着,“贱?到底谁贱,谁能有你贱!”
“葵儿是个多么正直善良的人,她只是想查出薛氏灭族的真相,她又有什么错?非得被你我夺去性命!”
“呵呵……”
陆心眉唇角溢出一声冷笑,“是啊,她正直善良,那么哥哥,你敢告诉她,薛氏灭族到底出自谁手吗?”
听到这里,陆毅初神色一震,他沉默片刻后,颓然倒在椅子上。
当年,他接到父亲命令,带了一队人马,连夜赶去长渊,赶在言贵妃派来保护薛氏的高手之前灭掉了薛太医一族。
事后,父亲又放出风去,将薛氏灭族的这盆脏水泼到了言贵妃身上。
只因那时,薛太医诊出何皇后与文德太子皆患有心悸之症,先帝动了易储之心,可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
适逢言贵妃诞下六皇子,六皇子年纪虽尚小,但已聪明伶俐,于是被先帝秘密议储。
而陆氏已在文德太子身上押注,怎会容许此事的发生,所以当时为家主的父亲先是除掉了已告老还乡但仍有可能会泄露文德太子患有心悸之症的薛太医。
在做此事之前,他放出风去,惊动了言贵妃。
言贵妃怎会让人动薛太医,于是连夜派人前去保护,可终究是晚了一步。
在权谋之术上,言贵妃一深宫妇人到底不敌父亲,甚至言贵妃最后命丧产床,亦是出自父亲的手笔。
陆心眉拭去脸庞泪水,笑容凄艳,“哥哥,你我都背负了太多秘密。”
“你又有何脸面指责我呢?”
在激烈的争吵过后,殿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直至婴孩儿的啼哭声响起,陆毅初方恢复理智。
他站起身,眼睛望着大理石地面,“陛下与陆氏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与赫连襄合作是不可能之事,正如你方才所说,赫连襄若知言贵妃之事,怎会放过陆氏?”
听到陆毅初的话,陆心眉心头一颤,果如她所想,哥哥不想与赫连襄合作。
“但皇帝患有心悸之症,非长久之相,我们若不此时寻找机会,日后该当如何?”
陆毅初思量片刻,道,“陛下还年轻,何皇后离世时已过了三十五岁,我们尚有十几年的光景可以处理此事。”
陆心眉提醒道,“哥哥,你这是在赌……赫连襄已求娶了怀兮,我们可以趁势与他合作。”
“眉儿,你记住,赫连襄对陆氏是不怀好意的,与他合作,并非上策。”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容寻的声音,“太后,小皇子抱来了。”
陆心眉闻声,整理好衣容,复又坐到主座上,端庄了神色,“进来吧。”
容寻抱着小皇子走了进来,陆心眉忙招呼她将孩子递给陆毅初,“快,把小皇子抱给大将军看看。”
陆毅初接过小皇子时,手足无措,虽早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可他甚少抱过这样小的婴儿。
襁褓中的孩子方才似乎还在哭闹,可看到陆毅初时,却眨巴着大眼睛,咿咿呀呀的笑了。
陆毅初看着这笑,心头一震,这孩子,眉目间倒有几分韩菱的影子。
想起韩菱,陆毅初不免心痛与悲伤,她是他第一个得来的孩子,珍爱无比。
多年前,他也曾这么抱过她,他抱着她的时候,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死于非命。
而此时此刻,他的怀里,这个孩子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他出生的时候,他母后惨死,父皇的帝位岌岌可危,他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想到这里,陆毅初更加笃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无论如何,他得帮助赫连彧守好帝位,否则陆氏和这个孩子,终将失去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