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是被赫连襄身边的小太监紧急召进皇宫的。
这段时间,他被紧急召进皇宫的次数太多,有几次还是在深夜。
有时候,追风甚至想,不如自己舍了骠骑大将军的头衔,同主子一道住在皇宫,随传随到,也好过这般折腾他。
毕竟,这一次,他被传旨的小太监打扰时,尚在睡梦中。
御书房内,赫连襄正被宫女伺候着沐浴更衣,黄漪刚摘下他的发冠,宫人便适时呈上一把玉梳。
玉梳带着凉意梳过他的万千烦恼丝,他垂眸,瞧着手心里的八宝玲珑盒,默然不语。
这盒子,有着陆怀兮最想要的东西,子母连心蛊的解药,天山雪蚕。
他想起那日,他离开迷雾谷前,踌躇良久,叩开了莫不语的房门。
“进。”
简单质朴的木屋内,传出莫不语清冷的声音。
赫连襄推门而入,瞧见她一边捧着医书,一边捣鼓着什么,木屋内盈着清润的香气。
莫不语抬眸,见到他,眸间现出诧异,“王爷还未离谷吗?”
若她记得不错,今日该是他与追风离谷的日子,他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她并不赞同他离谷。
可他心急如焚,似有重要的事情要做,重要的人要见似的。
赫连襄犹豫片刻,“莫谷主,离谷之前,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莫不语秀眉微蹙,“若我记得不错,王爷的救命之恩,我已还了。”
即是不情之请,她便不想帮。
“莫谷主,想必追风已经告诉你,我为何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莫不语放下手中的医书,视线落在他脸上,“因为女人。”
那个美名远扬的陆三姑娘,如今已成为醴朝皇后。
是的,因为女人,他曾付出一切也要娶的女人。
“她将我害到今日这般田地,我本该杀了她一了百了。”
“可当日,她也曾救我性命,我……”
接下来的话,赫连襄未曾说出口,但莫不语已猜出那是什么,她勾唇一笑,“王爷舍不得她死?”
“可王爷莫要忘了,她是救过你,可她也杀了你。”
“鹤顶红之毒,世间无解,若非阴阳潭和九转还魂花令你起死回生,此刻你也无法活着同我说话。”
那位陆姑娘,当日可是下了死手,并未想让他有半分生机,如今,他竟开始优柔寡断了吗?
莫不语不理解,摄政王杀伐决断、雷厉风行之名天下皆知,栽在一名女子身上便罢了,死而复生之后竟对她另有所求。
她想起数年前在书上看到的那句话: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赫连襄眸底闪过挣扎之意,紧接着变幻成无奈与苦涩,他艰难扯出一抹笑意,“谷主说的我都懂,可是……”
他与怀兮之间的爱恨情仇,又岂是三言两语便能道尽的。
莫不语悠悠叹气,“罢了,当日若非王爷相救,我也不能保全性命。”
“王爷若有所求,尽管说便是。”
赫连襄闭眸,“世间可有药物,能使她对我死心塌地,不离不弃?”
人心难测,他既无法保证她爱自己,那便用其他手段吧。
莫不语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提这种要求,药可医人,可毒人,可迷惑人,却不能左右人心与爱意。
莫不语怔然片刻,给出了答案,“没有这种药。”
赫连襄闻声,脸上尽是失望,“罢了,的确是我的奢望了,世间哪里会有这种药呢。”
话落,他转身,背影单薄而绝望,“今日,是我叨扰谷主了。”
看着他正欲离开的背影,莫不语心生不忍,“世间确实没有这种药,但蛊虫却可以。”
他闻声,猛然转头,眼底现出希冀,“蛊虫?”
“苗疆有一情蛊,名唤子母连心蛊,母蛊入男体,子蛊入女体,可令女子对男子生出爱慕与依赖之心,女子体内的蛊毒每发作一次,这种心思便会多一分。”
“蛊毒发作之时,女子必定痛不欲生,若以施蛊男子精血入体可祛除疼痛,或以断肠花瓣三钱和男子三滴心头血入药,可使子蛊沉息一月。若想彻底解蛊,需以天山雪蚕先入女体吞噬子蛊,伪装成子蛊后再入男体吞噬母蛊。”
“这蛊毒凶险无比,若行使不当,或解蛊之时男女并非两厢情悦,母蛊便会识破雪蚕真身,反过来吞噬雪蚕,施蛊者极易被反噬,重则经脉尽断而亡,轻则残废。”
“王爷,你可要想好了?”
……
“陛下,陛下,大将军到了。”
赫连襄回过神来,轻一摆手,侍奉的宫人便全退下了。
追风正要行礼,却被他制止,“你我不必多礼。”
追风恭恭敬敬点头,“陛下深夜唤臣,所为何事?”
“朕明日会下旨,为赫连彧追谥,谥号明。”
追风皱眉,“陛下,关于这件事,此前咱们不是讨论过,不为先帝追谥吗?”
“现在百姓盛传,您为了一个女人抢夺兵权,自边关起兵,杀侄夺妻。先帝却不与您计较,仍旧禅位与您。”
“如今您再为他追谥,不是更显得心虚,反倒像坐实了这杀侄夺妻的罪名一般……”
冰冷的视线利剑一般扫视过来,追风适时住嘴,不敢再言。
“朕不是在与你商量。”
赫连襄声音冰冷,眼底泛起薄怒,“明日,将这个送去揽月阁。”
装有天山雪蚕的八角玲珑盒被赫连襄轻轻放到案上,追风抬头,看着那个盒子,好奇道,“这是?”
赫连襄转头,望向窗外,声音喃喃,“朕会告诉你如何用它。”
阿兮,明日,我便能知道你心里有没有我了。
沉默良久,赫连襄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一次望向追风,“凝书,最近不曾来过御书房,她日日在忙些什么,你知道吗?”
追风听到这话,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杀意,“长公主殿下最近沉迷求神拜佛,甚少出凤阳阁。”
“只是,时常派常雯到大牢里去,”追风声音一顿,“殿下似乎对陈兴文,余情未了。”
“罢了,随她吧,陈兴文如今已为阶下囚,翻不出什么风浪。”
“等朝堂稳定了,朕自会将他流放岭南三千里,永世不得再回盈都。”
听到此话,追风顿觉快意,被连夜传入皇宫的不满霎时一扫而光,“陛下英明。”
赫连襄有些疲惫,“罢了,退下吧,回去好好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