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秦书记……”陶青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俺爹……他不是事故……他是让人……逼死的!”泪水大颗滚落,砸在笔记本磨破的封面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陶家那口世代燃火的窑炉,此刻冰冷死寂,灰白的窑壁仿佛裹上了一层绝望的冰霜。老陶匠陶长河的头七刚过,工坊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悲凉气息。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只有陶长河的儿子陶青压抑不住的抽泣声,伴着角落里未烧制的泥坯一起干裂。他颤巍巍地将一个磨得油亮、边角已软塌的硬壳笔记本,双手举到秦风面前,那粗糙的手指关节因用力捏紧而泛白。
秦风的目光锐利如刀锋,沉静接过那承载着血泪与控诉的本子。指尖翻开,一行行或工整、或潦草、带着愤懑和压抑的字迹,清晰地勾勒出“云泽遗珍”光鲜订单下的残酷逻辑:
“云泽遗珍”订单:清中期酱釉山水纹茶具套组(非遗定制级),数量50套,单套报价:¥1850!
“艺承源公司”指令(附传真件复印):急单!用d2号廉价合成釉,简化山水纹印花模板,三窑次内赶工完成。单件原料及能耗成本控制:¥210内!工费补贴:¥50\/套!
“艺承源公司”签收单复印件(陶长河红手印旁是冰冷公章):实际结算:原料费+工费补贴=¥。剩余款项:¥未付!查询无门!
最后几页是陶长河反复草拟又被撕掉的举报信草稿,夹杂着对平台流程的困惑:“明明平台流程规范,钱去哪里了?订单与实际生产要求为何天壤之别?”最终页一行扭曲颤抖、仿佛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写下的铅笔字,像冰锥般刺穿纸页:
“艺承源的王经理带人堵门,砸了刚修好的模具!他们说……再闹下去……小心失手把自己送进窑里……变成灰!”
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像灌满了碎玻璃渣。笔记本的破旧纸张散发着泥土和汗水的微酸气息。秦风攥着笔记本的边缘,骨节青白。“云链”引以为傲的效率光环下,隐匿着一套比传统暗箱更高效、更贪婪、更冷酷的吸血系统!他的声音低沉,如同乌云深处滚动的闷雷:“报案。专案组即刻成立,代号‘清源’!查‘艺承源’,查订单,查资金,一查到底!”
开发区保密室内,空气只有服务器风扇运转的低沉嗡鸣。三块巨大的拼接屏幕上,复杂的数据流如同银河在奔腾。“云链清源”专案组的核心成员——区公安经侦骨干老张、审计局总精算师陈薇、市纪委下派的技术专家林工——眼神疲惫却燃烧着狩猎的火苗。
“审计穿透‘云泽遗珍’后台资金流水,目标:所有单件报价超800的非遗定制单!”陈薇的声音冷静如精密仪器,“过滤清洗,锁定异常波动项!”屏幕上的表格如瀑布冲刷。片刻,一条诡异的红色曲线像毒蛇般陡然昂起:
“明成化青花缠枝莲碗——订单编号mc-07032:
平台显示:定制数量200只,单只报价¥2200,合同总额:¥440,000!
平台实际支付给签约窑厂‘昌泰坊’:原料采购及委托加工费总计仅¥78,500!
差额消失点:‘昌泰坊’收到的加工委托书来自……‘艺承源’!”
“抓住尾巴了!”丛丽丽兴奋低吼。追踪资金流向,审计数字洪流冲垮层层伪装,最终汇入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艺承源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平台合规的支付指令背后,赫然是被“艺承源”这个巨大的抽水机截留!
林工的键盘敲击密如急雨。“工商核查:艺承源注册地——空!前台电话——空号!员工社保——0!银行流水——月均过千万!”他的指尖猛地停在一个可疑账户关联图上,“频繁交叉资金接收人——区影视基地管委会公共服务处后勤科验收员,马涛!”
疑云中裂开一丝缝隙,一个在平台与供应商之间负责签字放行的关键小人物,意外浮现!
专案组的兴奋并未持续太久。深入检查“云泽遗珍”后台操作日志的林工,眉头突然锁紧,惊疑不定。
“发现异常!编号mc-07032这条明成化碗订单……后台有近期修改记录!”
“什么修改?”
“删除原始订单凭证扫描件!修改工艺标准标注栏:将‘普通印花工艺’篡改为‘纯手工古法刻坯’!伪造补充材料:上传虚假的高级别原料供应商单据!操作时间……就在陶长河出事前一周!Ip……指向基地管委会内部网络管理员权限!”
对手并非只吸血,还在拼命毁灭证据!
“企图篡改区块链存证是不可能的!”技术专家林工斩钉截铁,键盘上光影急闪,“调取‘云峡政通’区块链存证中心——原始数据锚定包!”屏幕瞬间分割成两个刺眼窗口。左窗是刚被篡改的虚假后台记录,右窗是冷冰冰、不可磨灭的区块链原始“快照”。
两相对照,赤裸裸的罪行像被扒光了所有伪装:
原始扫描凭证位置:【凭证缺失】!
工艺标准字段:【普通印花工艺】!
原料单据:为【零】!
修改\/删除操作时间戳:精准锁定于吴勇(公共服务处信息科科长)的独有高级权限账号名下!
电子纹路比指印更牢靠!
审讯室的强光灯冰冷刺眼。
面对屏幕上铁证如山的区块链存证快照和那几份关键时间点内鬼般的操作日志,吴勇最初色厉内荏的狡辩瞬间瓦解。冷汗浸透了他的衬衣后背,当听到陶长河笔记本里那句致命的“窑里变灰”的威胁与自己日志删除时间重叠时,心理堤坝轰然崩塌。
“是……是孟处!”吴勇带着哭腔嘶喊,“孟处长!孟庆元!他逼我干的!说这是为了‘平台运营顺畅’,不让刁民瞎闹……删除凭证,修改数据……都是他的命令!艺承源每次打钱……都……都有我的一份跑腿费!我不敢不从啊!”
根据吴勇的崩溃口供与突击收集的手机端加密信息残留碎片,经侦老张直扑孟庆元住处。在最不可能的地方——书房的“四大名着”精装烫金书盒夹层里,搜出了成捆的未拆封现金、金灿灿的银行投资金条!数目与艺承源可疑资金的阶段性分润频率隐隐吻合。
孟庆元被带到专案组,强作镇定的面具在层层叠叠摆开的证据链前迅速剥落:有陶长河血泪控诉的笔记本原件,有区块链存证快照与后台篡改日志的并排对比图,有艺承源庞大资金流水的树状图及其多个账户与孟庆元私人账户的隐蔽关联箭头图,还有吴勇录音与口供的铁证。
他的脸色最终变成了死灰色。
“我只是……想为平台……控制成本……”孟庆元做着最后的徒劳挣扎,嘴唇哆嗦着,眼神却死死盯住那些银行流水关联图。
“控制成本?陶长河师傅一条命的成本,是多少?”秦风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审判台的回音砸在审讯室里,“他辛苦几十年练就的非遗手艺,在你这里,就成了虚增报价、套取差额、中饱私囊的帮凶?平台是信任,手艺是尊严!你两头都辜负,两头都践踏!这成本,你付得起吗?”
孟庆元彻底瘫软在椅子里。他完了。
云泽遗珍平台首页焕然一新。
那支陶长河生前最后一只未完成的笔洗——“青釉莲蓬火纹笔洗”,被高清扫描影像定格在显着位置。一半釉面流淌着温润的青色,一半却在窑变中龟裂出刺目的冰裂纹,如同滴落未干的泪痕。下方是一段简介,亦是警钟:
匠心如冰,不容贪墨侵蚀。非遗之脉,以信重生。
秦风站在基地新建的廉政教育馆巨大的落地窗前,目光越过灯光璀璨如火海的建设工地,落向远方。小石村的方向,沉寂多时的陶家窑炉重新点燃,炽红的炉火在夜色中跃动不息,如同永不熄灭的良心。
“清源之道,始于规则。”秦风的声音穿透脚下的灯火,“技术是手段,人心是根本。”
窗口的反光映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眼神清冷而洞彻。新的规则在身后的大屏幕上无声闪耀:
【云链透明保障条例生效:
所有平台订单资金流强制上链存证,开放公众监督端口。
“工匠双向确认”App上线:订单需求标准、工费详情、材料清单、支付条款……须工匠端电子签章确认后方生效!
“非遗工匠权益保障联盟”成立,陶青(陶氏青瓷第七代)任首任理事。】
窗外的炉火,正与基地的灯火辉映成一片光之海洋。黑暗的缝隙可以被修补,但清源的火炬,必须时时刻刻高高擎起。这火,才刚刚燃起,足以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