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急促喘息,眼神中充满刻骨的警惕与嘱托:“然……然此刻……颢贼……盘踞汴京……頵弟……必陷贼手……危在旦夕!” 他用力强调着嘉王所处的险境。
“此……此事……天知地知……车中……尔等几人……知……绝不可……外泄一字!”
赵顼的目光扫过黄忠嗣、王安石、章惇,“在……在擒杀赵颢……富弼……韩琦……肃清叛逆……夺回汴京……确保頵弟……绝对安全之前……万……万不可声张……立储之事!”
他猛地一阵剧烈咳嗽,血沫溢出嘴角:“玉……玉玺……在匣中……允承……介甫……子厚……大宋……托付……尔等了……新政……辽东……不……不可废……信……信尔等……”话音未落,他身体一软,彻底昏死过去。
“陛下!!!”车厢内悲声一片。
黄忠嗣看着昏迷的皇帝,又看向那装着传国玉玺的锦匣,再回想赵顼那充满血泪和机密的托付,一股沉重如山岳般的责任感和滔天的怒火交织在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冰冷锐利,声音低沉而充满决断:
“王相、章参政!陛下所托,重于泰山!当前第一要务:秘保嘉王!静待时机!”
陛下托付嘉王之事,仅限于我等四人知晓!入陈留后,亦只称陛下病重需静养,绝口不提嘉王!违者,视同叛逆,立斩不赦!
入陈留后,即刻接管城防,封锁四门,全城戒严!陈留县令及属官,若忠心可用则留用,若有丝毫异动或与叛贼勾连之嫌,本帅持天子剑,先斩后奏!此地乃我等号令天下、积聚力量、图谋反攻之根本!
至于汴京,立马起草诏书,废岐王赵颢为庶人。并要求守军投降,言明,除了贼首之外,其他人投降可既往不咎。否则杀无赦。
说完后,黄忠嗣立马冲着向皇后拱手,娘娘觉得如何?
皇后点点头:“黄公安排便好,官家信你,我也信你!”
“好,”黄忠嗣转身看向身上后两人,王安石与章惇也是连忙点头,表示赞同!
......
子时刚过,陈留县城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关闭。
三千虎翼团精锐如同黑色的潮水,迅速而无声地接管了这座小城的四面城墙、城门及各处要隘。
肃杀之气取代了夜晚的宁静,火把的光芒在城头上跳动,映照着玄甲寒光。
城中最宽敞的官衙被临时征辟为行在。黄忠嗣亲自指挥,将赵顼安置在最里间静室。
陈留县内所有被寻到的医者,无论坐堂郎中还是游方大夫,都被虎翼团士兵“请”了过来,挤满了偏厅,在破军和王中正冷峻目光的注视下,轮流为昏迷的皇帝诊脉。
静室外,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王安石、章惇、黄忠嗣三人围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旁,烛火摇曳,在他们疲惫而忧虑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向皇后虽强打精神守在里间门口,但苍白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睛显露出她已濒临崩溃。
高太后则被安置在另一间厢房,由宫女照料,依旧神情恍惚,口中喃喃着破碎的字句。
“允承,”王安石的声音干涩沙哑,打破了压抑的沉默,“陛下……龙体沉疴至此,非一日之寒。陈留弹丸之地,恐……”
他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这里的医者水平有限,难以扭转乾坤。
黄忠嗣紧锁着眉头,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我已命人持圣旨与我的令牌,八百里加急前往洛阳、应天府等大城征召名医,并调集库中珍藏药材。但……路途遥远,恐需时日。”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陛下病情,争取时间。”
章惇点头,眼中布满血丝:“王相所言极是。然虑及长远……”
他目光扫过王安石和黄忠嗣,压低了声音,“岐王赵颢,经此一役,已是冢中枯骨。
富弼、韩琦、吕惠卿之流,众叛亲离,手上已无可用之兵。
那些叛军,被他们裹挟作乱,如今萧镇岳等人伏诛,群龙无首。
允承兄那道‘除首恶外,投降既往不咎’的旨意,如同悬在叛军头顶的利剑,亦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不出三日,汴京城内必有变数!说不定,岐王等人的头颅,就会被他们曾经的‘部曲’献至阵前!”
“问题在于,”王安石接过话头,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眼中是深沉的忧虑,“若陛下……”
话未说尽,但两人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谁都不愿意换个新皇帝,里面的政治风险太大了。
“是,”黄忠嗣的声音打破了沉寂,“陛下若无恙,自然万世之福。
若……若天不假年,嘉王继统,名正言顺,无可争议。
此乃宗法伦序,亦是稳定社稷之基。我等身为臣子,对此唯有拥戴,绝无二话。”
他话锋一转:“然则,王相、子厚,我等所虑,非其继位之名,乃其继位之后!
宫门血战,士子喋血,太后惊厥,陛下垂危……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
是岐王赵颢之狼子野心,是富弼、韩琦、吕惠卿等老朽之流毒!
他们盘踞朝堂数十载,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其势虽在汴京被摧折大半,然其根须蔓生,其毒未清!
嘉王殿下久离中枢,性情如何,御下手段如何,面对这些残存的旧党势力、
面对朝中可能存在的骑墙观望者、面对我等这些手握重兵、
推行新政的‘权臣’,他会作何想?又会作何选择?”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凿子,敲击着王安石和章惇心中最深的隐忧。
嘉王过去的“温和无争”,在至高权力的诱惑和复杂的政治漩涡面前,会否变成猜忌?
会否被残余的旧党势力利用,成为反制新政的棋子?
甚至……会否在站稳脚跟后,反过来“鸟尽弓藏”?
“允承所见极是,”章惇声音凝重,“权力如炉,最能煅烧人心。嘉王殿下,亦是人子。”
王安石捻着胡须,花白的眉头紧锁:“是以,当务之急,除却竭力救治陛下外,便是为将来计,无论谁在御座之上,都要确保新政不辍,辽东之业不废,大宋的脊梁不能弯!这既是为国,亦是为我辈毕生心血。”
黄忠嗣猛地一拍桌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眼中精光爆射,一股杀伐之气弥漫开来:“正是此理!
故而,汴京必须尽快光复!但光复之后,绝非万事大吉!这场叛乱留下的脓疮,必须彻底剜除!”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极具压迫感:“清洗!必须进行一场彻底的清洗!
岐王余党、韩琦、富弼、吕惠卿之流的铁杆党羽、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
赦免只针对被裹挟的普通军士,对于首恶及其核心爪牙,必须明正典刑,连根拔起!
包括他们一些根深蒂固的关系网。”
他的话语带着铁血的味道:“这不仅是为死难的将士和士子讨还血债,更是为了给未来的朝局扫清障碍!
只有将这些腐烂的根须彻底铲除,新生的枝叶才有空间生长。
否则,他们就如阴沟里的毒草,随时可能借尸还魂,在新帝耳边播撒谗言,离间君臣!”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王安石和章惇:“王相掌政,当以霹雳手段,行菩萨心肠!
此次清洗,务求精准、彻底!搜集罪证,按律严惩,绝不姑息!
要让天下人看到,叛逆作乱,祸国殃民,是何等下场!”
王安石深吸一口气,黄忠嗣的决断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甚至更为果决。
他重重点头:“老夫明白。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该赦的赦,该杀的,一个也跑不了!
这份名单,老夫会亲自拟定,务求除恶务尽,不留后患。”
章惇也沉声道:“刑名律法之事,我当全力配合王相,务必使罪证确凿,经得起天下人审视。”
黄忠嗣微微颔首,身上的杀气稍敛,但眼神依旧深邃如寒潭:“至于新帝……”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与强大的自信,
“无论是嘉王,还是其他任何人,只要他坐上那个位置,他就该明白——在这风雨飘摇、百废待兴之际,他能依靠的,只有我们!”
“只有我们这些在陛下危难之时不离不弃、力挽狂澜的人!
只有我们这些手握足以定鼎乾坤之兵、推行富国强兵之策的人!
只有我们这些深知大宋痼疾、立志革除积弊的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充满力量:“朝中衮衮诸公,尸位素餐者有之,首鼠两端者有之,心怀叵测者更有之!
新帝根基未稳,能真正托付国事、稳定军心、推行新政、抵御外侮的,舍我辈其谁?他别无选择!”
这番话说得直白而锐利,甚至带着一丝权臣的锋芒。
王安石和章惇心头俱是一震,但旋即又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
黄忠嗣的自信并非狂妄,而是建立在无可辩驳的实力和对局势的深刻把握之上。
他们三人,此刻就是支撑大宋不倾的擎天柱石。
“允承兄所言……甚善!”
王安石最终缓缓道,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我等,确是新帝唯一可依仗之臣。
但如何让新帝明白这一点,并对我等保持信任与倚重,仍需……谨慎经营,以国事为重,以赤诚示君。”
章惇也接口道:“不错。忠心可表日月,但行事亦需讲究分寸。我等所为,终究是为大宋江山。”
黄忠嗣点头,知道王安石和章惇是在提醒他注意“权臣”的界限。
他沉声道:“忠嗣省得。忠心为国,事君以诚,此心可昭。
至于分寸……待汴京光复,尘埃落定,再与殿下细细陈情。”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紧闭的静室房门,声音低沉下去:
“望苍天……佑我大宋,护佑陛下龙体安康!”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陈留城在虎翼团森严的戒备中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