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崇祯皇帝宣布重颁太祖《大诰》,并以此作为整肃吏治、监督百官的“祖制”依据时,整个皇极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即便是那些平日里最擅长引经据典、与皇帝据理力争的东林党官员,此刻也无从反驳。用太祖皇帝的法,来治大明的官,这在法理上,几乎是无懈可击的阳谋!
他们只能憋着一肚子的惊愕、愤怒与恐惧,在朝会结束后,如同斗败的公鸡般,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大殿。有几位老臣试图上前,还想再劝谏几句,希望能让皇帝收回这道足以动摇整个官僚体系根基的成命,但崇祯根本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甚至懒得亲自回应,只是让王承恩用一句“陛下政务繁忙,诸位大人请回吧”,便将他们冷冰冰地挡了回去,完全不顾及这些往日重臣的立场和颜面。
离开皇宫后,官员们三三两两,私下里聚在一起时,才敢低声表达着不满和担忧。
“陛下此举,与秦始皇何异?以《大诰》钳制天下,视我等士大夫如囚徒!”
“复用祖制?我看是复用暴政!太祖当年杀戮功臣,如今陛下也要效仿吗?”
“哼!我看陛下是想让冯铨、王绍微那帮阉党余孽,拿着《大诰》当令箭,来对付我们吧!”
抱怨归抱怨,讽刺归讽刺,但言语间,却再也不敢有之前那般激烈的措辞。东厂、锦衣卫的屠刀还悬在头顶,承天门外的血迹仿佛还未干涸,对厂卫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让他们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就在京城官场因《大诰》重颁而人心惶惶之际,一个人的回归,更是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前兵部尚书、三边总督陈奇瑜,奉旨回京了!
这位曾经因剿抚流寇失策、导致李自成等人坐大而被罢官流放多年的老臣,此刻重新出现在京城,立刻引起了各种猜测。是陛下真的无人可用,要重新启用这位“罪臣”?还是……这又是陛下用来平衡朝局、打压某些势力的另一枚棋子?群臣们关注着,恐惧着,却又无人敢去探问圣意。
而崇祯皇帝本人,在接见了陈奇瑜,对其进行了一番不咸不淡的“慰问”和“考察”之后,似乎也并未立刻委以重任,只是命其暂时待命,保持着一种冷漠的距离。
或许是连日来的杀戮、权谋、以及朝堂上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让崇祯感到身心俱疲,他竟破天荒地产生了一丝厌倦。他决定,暂时抛开那些烦人的政务,微服私访,去宫外的市井之中走一走,看一看,换换心情,也顺便……亲身体验一下这京城百姓的真实生活。
他没有带大队侍卫,只叫上了对他绝对忠诚、且身手高强的御马监掌印太监方正化,以及……那位刚刚回京、正处于被“考察”阶段的陈奇瑜。他想看看,这位昔日的封疆大吏,在脱离了朝堂的虚伪客套后,会是何种模样。
三人换上寻常商贾的衣着,悄然从神武门离开皇宫,混入了京城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走在熟悉的、却又感觉有些陌生的街道上,看着两旁叫卖的小贩、行色匆匆的路人、以及那些在战乱和瘟疫阴影下依然努力生活着的普通百姓,崇祯的心情,竟真的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放松。虽然他那与众不同的气质和身边方正化、陈奇瑜略显刻意的“护卫”,偶尔也会引来路人好奇的目光,但或许是因为他衣着朴素,或许是因为百姓们早已被近期的变故吓破了胆,竟也无人特别关注他们。
走得累了,三人便随意在路边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茶馆坐下,要了一壶粗茶,几碟点心。崇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茶馆里的各色人等,听着他们南腔北调的闲聊。方正化则警惕地留意着四周。陈奇瑜则显得有些拘谨,似乎还不太适应这种“微服”的状态。
茶馆的掌柜是个健谈的中年人,见他们衣着虽普通、但气度不凡,便主动上前搭话:“三位客官看着面生,是来京城做生意的吧?最近生意可好做?”
崇祯扮演的“商人”笑了笑,随口应道:“还好,还好。只是觉得……这京城里的物价,似乎比我们南边要高出不少啊,尤其是这吃食方面。”
“唉!客官您有所不知啊!” 掌柜的一听这话,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压低了声音抱怨道,“岂止是高啊!简直是抢钱!就说这米吧,前段时间乱起来的时候,一天一个价!咱们这些小本经营的,根本进不到货!就前面那条文昌街,那几家大粮行,粮仓里堆得跟山似的,就是不肯开仓平价卖!非要等到咱们老百姓快饿死了,他们才肯拿出点陈米、坏米,卖出天价来!这不是……这不是趁火打劫,发国难财吗?!” 掌柜的言语间,充满了对那些大粮商垄断行为的愤懑和无奈。
崇祯、方正化、陈奇瑜三人默默地听着,心中各有所思。
崇祯更是眉头微皱。他本以为,查抄了永昌号等“八大贼商”,京城的粮价问题应该能得到缓解。却没想到,这些大粮商的垄断和囤积居奇,竟已到了如此根深蒂固、明目张胆的地步!看来,仅仅依靠杀戮和抄家,是无法根治这经济上的顽疾的。这背后,必然还牵扯着更深层次的利益勾结和体制弊病。
他端起那杯寡淡的粗茶,轻轻呷了一口,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喧嚣而又带着几分萧瑟的街道,心中那刚刚放松下来的情绪,又不由得沉重了几分。治理这积弊如山的大明,真是……任重而道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