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家令人心情沉重的茶馆,崇祯皇帝带着方正化和陈奇瑜,继续在京师的街巷间穿行。他刻意避开了那些象征着皇权威严的区域,而是走进了更为市井、也更能反映民生百态的商业街区。
当他们转入一条以贩售丝绸、香料、南货为主的繁华街道时,崇祯立刻察觉到了异样。街道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顾客也算川流不息,但各家店铺门前悬挂的价牌,却比其他区域,明显要昂贵许多!同样的苏杭绸缎,这里的标价,竟比崇文门大街那边高出了三成不止!
“方伴伴,” 崇祯微微皱眉,低声问道,“你看此地物价,是否有些……离谱?”
方正化久在宫中,对京城各项用度采买也颇为熟悉。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片刻,点点头:“回陛下,确实如此。即便算上近期粮价带动百物上涨,此地的价格也高得不合常理。其中……恐怕另有缘故。”
三人走进一家规模中等的绸缎铺,佯装挑选布料。崇祯拿起一匹色泽鲜亮的云锦,向那看起来颇为精明的掌柜问道:“掌柜的,你这云锦倒是不错,只是这价格……比别处贵了不少啊?可是有什么说法?”
那掌柜见他们三人虽然穿着普通商贾的衣服,但为首之人(指崇祯)气度雍容,旁边两人(方、陈)又隐隐透着一股不凡之气,心中便多了几分揣测,不敢怠慢。他先是犹豫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才凑近低声道:“这位客官有所不知啊!不是小的们心黑,实在是……这街面上的税,太重了!”
“哦?税重?” 崇祯故作好奇,“朝廷的商税,不是都有定额吗?”
“定额?” 掌柜苦笑一声,“那是对挂了‘宣课司’牌子的那些铺子说的!您看街对面那几家,门口都挂着宣课司发的免税牌!人家一文钱的税都不用交!可怜我们这些没门路的,不仅要按规矩交市税、门摊税,三天两头还有衙门里的人上门,不是要‘孝敬’,就是要摊派什么‘军需’、‘河工’,各种苛捐杂税,层出不穷!这本钱层层加上去,物价能不高吗?再这么下去,我们这生意都没法做了!” 他言语间充满了对税务压榨的抱怨和对那些“免税”商铺的愤懑。
“宣课司……” 崇祯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他知道这是税务衙门下属的一个机构,但为何会有商铺能挂牌免税?这背后定然有猫腻!
旁边的陈奇瑜听了,却似乎有些不以为意,低声对崇祯道:“陛下,商贾依法纳税,本是天经地义。此人或有夸大之词……”
方正化则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继续追问那掌柜:“掌柜的,这‘宣课司’的牌子,是何人发放?为何他们能免税?”
就在这时,绸缎铺的门帘被猛地一掀!一个身着九品官服、年纪不大、却满脸倨傲之色的年轻官员,带着两个跟班模样的随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掌柜的!” 那小官看都不看崇祯等人一眼,直接将手中的一份礼单拍在柜台上,“赶紧!把我上次定下的那两坛上好的‘女儿红’,还有新到的那批蜀锦、湖丝,每样挑最好的给我包起来!今晚吴大人我府上要宴请极其重要的贵客!耽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 他颐指气使,语气蛮横,仿佛这家店铺的东西都是他自家的一样。
那掌柜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却又不得不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连连点头哈腰:“是是是!吴大人放心!小的这就给您准备!保证都是最好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赶紧招呼伙计去后堂取货,自始至终,没敢提一个“钱”字。
这吴巍似乎很享受这种作威作福的感觉,又对着掌柜指指点点,吩咐了几句闲话,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随从和无偿取走的大量贵重货物,扬长而去。
待吴巍走后,那掌柜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脸上充满了敢怒不敢言的屈辱。
崇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的怒火已是难以遏制!他强压着怒气,对着那掌柜问道:“这位……便是宣课司的吴大人?”
“正是他!” 掌柜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充满了愤恨与无奈,“仗着自己是宣课司的官,就到我们这些没牌子的铺子里白拿东西!还美其名曰‘替贵人采办’!谁敢不给?不给的话,明天就有税务衙门的人上门找茬!”
“贵人?他背后是什么人?” 崇祯追问道。
“唉!” 掌柜看了看左右无人,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还能有谁?听说,他是当今成国公府上那位朱桢小公爷的好朋友!沾着皇亲国戚呢!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哪里惹得起啊!”
成国公府!朱桢!
崇祯的拳头瞬间握紧!原来如此!所谓的“宣课司免税”,根本就是这些勋贵子弟勾结低级税吏,利用职权,为自家或关联商铺逃税,同时又敲诈勒索其他普通商户的手段!收上来的苛捐杂税,恐怕一分一厘都没有进入国库,全都成了这些权贵蛀虫中饱私囊的工具!
他立刻向方正化示意,让他派人暗中打探。很快,消息便反馈回来:这种情况,并非这家绸缎铺独有,而是这条商业街、乃至附近几个区域普遍存在的现象!许多商户苦不堪言,物价因此被抬高,民怨极大!
“好!好一个成国公府!好一个皇亲国戚!” 崇祯怒极反笑,眼中杀机毕露,“朕在前方为国事、为军饷焦头烂额,你们却在后方如此无法无天,与民争利,吸食国家血脉!朕今日倒要看看,你们这‘贵客’,到底有多‘贵’!”
他当机立断,对着方正化和陈奇瑜道:“方伴伴,陈先生,查清楚吴巍今晚在何处设宴。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方正化立刻会意,不动声色地对身后一名不起眼的随从(实为内厂番役)低声吩咐了几句,命其立刻查明吴巍府邸位置,并暗中布置人手,准备后续行动。
崇祯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这个小小的九品税吏吴巍,只是一个引子。他真正想钓的,是躲在他身后,利用特权牟利、祸国殃民的那些“大鱼”!今晚这场看似普通的宴会,或许就将成为他清洗京师权贵集团的又一个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