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良玉的帅帐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陈奇瑜那封措辞严厉、不容置疑的檄令,如同一道催命符,被帐内的小校高声宣读完毕,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左良玉的心上。
十月底前,拿下太原府?!
左良玉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他几乎能感受到胸腔中那股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陈奇瑜!这个老匹夫!还有那个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黄州总兵马爌!他们……他们分明是想借皇帝的刀,逼自己去死!
他猛地一脚踹翻了身旁的火盆,炭火迸溅,发出滋滋的声响,如同他此刻焦躁的心情。
“太原!太原!” 他在帐内来回踱步,如同困兽般低吼,“说得轻巧!拿什么去攻?!拿什么去取?!”
他太清楚自己麾下这些所谓的“大军”是什么货色了。歪瓜裂枣,老弱病残,再加上一群被欠饷逼得只能靠劫掠为生的兵痞!平日里欺压百姓、虚张声势尚可,真要让他们去攻打太原那等坚城,去和李自成麾下那些如狼似虎的悍卒硬碰硬?那无异于驱羊入虎口!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崇祯十五年,那场不堪回首的朱仙镇之战!
当年,他也曾像今日这般,接到朝廷的严令,命他率部与李自成决战。他也曾意气风发,试图一举将那股祸乱中原的流寇彻底剿灭。
结果呢?一场惨败!一场几乎将他打断脊梁骨的惨败!数十万大军土崩瓦解,他自己更是狼狈不堪,险些成了李自成的阶下囚!若非亲兵拼死掩护,他恐怕早已身首异处!
那一战,不仅让他损失了大量的兵马粮草,更在他心中,也在这支所谓的“左营”官兵心中,种下了对李自成深深的恐惧!“畏李如虎”、“谈李色变”,早已成了左营上下的常态。
如今,让他带着这支早已军心涣散、士气低落、号称五十万实则能战之兵不足十万的残部,去攻打李自成盘踞的重镇太原?这和送死有何区别?!
然而,军令如山!陈奇瑜手握尚方宝剑,又有皇帝的绝对信任,这道檄令,他若敢公然抗拒,那便是坐实了谋逆之名!到时候,不等李自成来攻,恐怕京师那位行事酷烈、手段狠辣的年轻皇帝,就会先拿他开刀了!
他已经骑虎难下!
“罢了!罢了!” 左良玉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戾,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既然你们不给老子活路!那老子……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他心中已有了决断,无论如何,这北上的命令,他不得不从!至少在表面上,他必须服从!否则,不仅是他自己,就连他整个家族,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立刻唤来心腹,咬牙切齿地吩咐道:“立刻派最快的马,去凤阳府!告诉刘良佐那个缩头乌龟!”
“就说!陈奇瑜老儿有令,命我二人即刻合兵北上,攻打太原!让他立刻点齐他那十万大军,火速前来与本帅会合!”
“告诉他!” 左良玉的声音如同淬了毒一般,“若他敢推三阻四,贻误军机……哼!大不了,咱们就同归于尽!本帅若是在北边有个三长两短,他刘良佐也休想在凤阳府安安稳稳地过他的太平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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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阳府,总兵刘良佐的帅帐之内,气氛同样凝重。
当左良玉那名带着几分凶悍之气的信使,将左良玉这番近乎最后通牒般的“邀约”传达到时,刘良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什么?!左屠户他……他疯了吗?!” 他失声惊呼,手中的茶杯都险些掉落在地。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左良玉之前在武昌按兵不动,任凭朝廷如何催促都置若罔闻,甚至连皇帝派去的天使都敢公然羞辱,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如此“积极”地要北上攻打太原?!这太不合常理了!
而且,这“同归于尽”的说法,更是让他不寒而栗!他太了解左良玉的为人了,那家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消息传开,刘良佐麾下的将领们也是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有人愤怒地拍案而起:“左屠户欺人太甚!他自己被陈奇瑜逼得要去送死,凭什么拉上我们?!大帅!咱们不能听他的!他算个什么东西!”
也有人忧心忡忡地提醒:“大帅,话虽如此,但左屠户麾下兵马,号称数十万,虽然多是乌合之众,亦不可小觑。若此时公然与他反目,万一他恼羞成怒,先拿我等开刀……我等……怕是抵挡不住啊!”
一时间,帐内众将,有的主张强硬对抗,有的则心生惧怕,出现了明显的分歧。
刘良佐心中更是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苦涩、愤怒、恐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何尝不知道左良玉的心思?这分明是被陈奇瑜那老匹夫逼得走投无路,想拉自己一起下水当垫背的!
其实,他也早已收到了陈奇瑜命其整兵北上、协同作战的调令。只是他原本打算,学左良玉那样,找各种借口拖延,能不去就不去,尽量保存实力。
可是……如今的形势,已经由不得他了!陈奇瑜此人,在西北威望太高,手段又极其老辣狠戾!更重要的是,他手握尚方宝剑,代表的是当今皇帝的意志!这调令,岂是那么容易抗拒的?
他召集麾下心腹幕僚和主要将领,连夜密议。最终,众人反复分析情势之后,都不得不承认一个残酷的现实:得罪左良玉固然麻烦,但若公然违抗陈奇瑜这位手握“先斩后奏”之权的五省总督的军令,后果恐怕更加严重!那位远在京师的年轻皇帝,可不是好糊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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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过了三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艰难权衡和紧张准备之后,刘良佐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他下令,凤阳大营的兵马开始调动!虽然动作磨磨蹭蹭,但终究还是动了起来!他打出了“奉五省总督陈奇瑜大人檄令,北上会剿闯贼,以报皇恩”的旗号,率领着他那支同样军纪不佳、却也人数众多的部队,一步三回头地,踏上了北上的征途。
而几乎就在同时,远在山东的兖州总兵牟文绶,在接到了陈奇瑜措辞严厉、晓以大义的调令之后,却是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刻点齐了麾下最为精锐的本部兵马,并传檄山东各地卫所,号召所有忠于朝廷、不愿坐视流寇荼毒中原的将士,一同加入勤王大军!一时间,山东境内,亦是旌旗招展,兵马云集,浩浩荡荡地向西进发,准备与陈奇瑜所率的西北大营主力会师!
一时间,中原大地之上,风云再起!
除了被陈奇瑜以雷霆手段“逼”上梁山的左良玉、刘良佐两部之外,以陈奇瑜、董琦为核心的西北大营主力,以及山东牟文绶的生力军,甚至……有未经证实的消息称,远在南京的留都守备部队和新设立的天津水师,也开始有所异动,似乎正在从南、东两个方向,对李自成的大顺军,形成一个巨大的、战略性的合围之势!
一场规模空前、足以决定中原归属的大战,已然不可避免!
刚刚在西安城头,用明朝宗室王爷的鲜血祭旗、意气风发誓师东征的李自成,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即将面对的,将是明军在朱仙镇惨败之后,最大规模、也可能是……最为团结和决绝的一次反击!
双方的兵锋,正朝着同一个目标——山西太原府,快速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