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凉凉的,吹在昭阳汗湿的身上,每一寸肌肤都似浸泡在刺骨的寒意中。她忍不住抖了一下身子,立刻就有鹤氅搭在了肩上,寒风瞬间被隔绝在外。
那张熟悉的脸,此刻眼眶红肿,满含心疼地看着她。
“景桢……”
景桢忍着泪水,呜咽着道。
“殿下要不要睡一会儿?奴婢让常指挥使等一等。”
昭阳摇摇头,将身体靠在景桢身上。
“不了,让我靠一靠。”
连日的奔波与内心的担忧让她疲惫不堪,但她还不能歇下,她若不立即处理那些欺负徐言的人,只会让人觉得徐言已经没有了依靠,可以随意践踏,随意欺辱。
就这样静静靠了一阵,阿珠来回话。
“殿下,常指挥使已经到了。”
昭阳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捏了捏景桢的指尖。
“我没事的,你放心吧。”
景桢擦干净眼角的泪痕,自然地后退一步,跟在她身后朝闲庭院走去。
……
常林仿佛早就知道昭阳找他是为何事,昭阳进入闲庭院时,看到的是他跪的笔挺挺的后背。
“常指挥使怎的跪下了?”
常林余光看到一抹青色的身影从自己一侧向前,快速闪过,立马朝着上手伏头。
“臣有罪,特来向太子殿下请罪。”
昭阳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笑意清浅,却隐含怒火。
“何罪?”
“管束下属不力。”
昭阳眉毛往上一挑,轻飘飘地问道。
“只是如此吗?”
常林停了一息,回道。
“监管不严,让人有机可乘,在狱里动用私刑。”
“抬起头来。”
常林依言抬头,看到的是一张清秀俊俏的小脸,眼底乌青明显,面部却干净白皙,丝毫不似平常男子那般粗犷。他不由想起徐言,作为一个太监,他反而挺拔阳刚的有些过于,所以他们俩……
常林募的收回视线,不敢再想下去。
“孤听说,父皇将东厂也交给了你。”
“……是。”
“你办事如此儿戏,何能担此重任?”
常林知太子是为了给徐言出气,况他自己确实也有罪,故而不敢求情,只能认下。
“臣知错,但凭殿下处置。”
那副泰然自若的神情,倒是令昭阳有些欣慰。
“常指挥使说笑了,你是父皇器重的人,又刚接了东厂提督一职,孤怎会为难你。”
“……”
“下去领五十杖吧。东厂,你可得好好接着。”
常林闻言身子一顿,猛地抬头看向昭阳。
昭阳眼含微笑,看他的眼神清眸朗目。
她知道自己不想接东厂,登高必跌重,这个道理聪明人都懂。他不是不贪权,但这个权要建立在安全的基础上。
锦衣卫加入东厂,让他一下子成了整个大梁最有权势的重臣,然而这份殊荣后面隐藏的危机,他承担不起。
他不是庞雍,有勇无谋,只要陛下给,他就一律敢接。想起庞雍,他又记起昨日他看自己的眼神。
仇恨,不甘,他是一直觊觎着这个位置的,如今自己白白得了东厂,他肯定不会就此罢手的,肯定会找机会,想办法对付自己。
这还只是一个庞雍,指不定还会有多少人暗里筹划着如何推倒自己。
他现在是有苦难言,骑虎难下呀,思及此,他将目光扫向了昭阳。
“殿下还要多提防庞提督,他对徐言恨得深沉。”
昭阳看了他一眼,一副了然的模样,朝他身后道。
“庞雍越权擅自对犯人动用私刑,藐视皇威,传孤的命令,即刻收监,等候发落。”
说完又朝常林道。
“牢狱里的人都不可靠,孤替你换了吧。”
常林猝不及防的抬头,就见昭阳笑容温温和和,却丝毫不容抗拒。
“常指挥使有意见?”
“……没有,但凭太子殿下吩咐。”
看着温文尔雅,做事却滴水不漏,就这样明晃晃的,就往自己身边安插了人。偏他还说不出拒接的话,自己统领的地方乱成这样,若拒绝,他有的是借口卸了自己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他如今还愿意大事化小,不过是怕东厂旁落而已,怕是已经做好了要替徐言夺回东厂的准备。
“下去吧。”
常林应是退下。
等常林退下后,昭阳彻底失了力,一头栽倒在景桢的怀里,景桢吓了一跳,慌忙抱住她问道。
“殿下,怎么了?”
昭阳软软地靠在她的怀里。
“景桢,孤累极了。”
景桢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轻声哄道。
“殿下要不要回去睡一会儿,庞提督至少也要陛下下了朝才有时间理会,不如您午后去找他吧。”
昭阳在竞争怀里点了点头,又猛地抬起头来,视线往下扫去,定格在阿珠的脸上。
“传孤的命令,庞雍不敬太子,六十杖,让西厂千户王奔行刑,厉昭监刑,给孤重重地打,少一下,孤都要了他们的命!”
阿珠早就想报仇去,如今得了令,自是欢欢喜喜地应下,一转身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昭阳直起身子,任由景桢扶着自己往内殿走去,还不忘回头问阿玉。
“杜莱进宫了吗?”
阿玉也匆忙跟上来扶住昭阳。
“回殿下,还没有那么快呢。”
昭阳闻言松开她的手,道。
“你去守着他,他醒了第一时间来禀报。”
阿玉停下了脚步立在她们身后。
“是。”
将将迈出门槛,初春的暖阳从冒出一点翠绿的树上倾泻而下,洒在昭阳身上,显得她温润如初。
阿玉一时有些看迷了眼。这一瞬间,她仿佛又变回了以前那个温婉动人,潇洒自在的小姐。
她侧过脸,轻声细语的告诫自己。
“徐言有任何变化都要告诉孤。”
阿玉只能顺从的点头。
日光中,那张小巧精致,白如暖玉的脸缓缓转过去,踏着温和的阳光慢慢离去。
阿玉上前两步,痴痴看着昭阳的背影,心底徒升一丝难受。才进宫一日,她就察觉到了太子的痛苦,不知以后的岁月里,他又该如何度过。
明明前几日还在一起欢欢喜喜的过年,她还笑的那么绚丽,宛若夏日灿阳,明媚照人。这才过了几日,竟觉恍如隔世,那个明媚的少女脸上似乎蒙上了一层灰白的雾气,再无往日灵动,只余沉稳肃重,和刻意压制的痛苦与无奈。
她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跟随昭阳的步伐往内殿走去。
……
昭阳这一觉果然睡到了午后,睡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徐言,徐言仍旧沉沉的睡着,眉间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惆怅。杜莱坐在一旁一瞬不瞬的盯着,并未分多少注意力给昭阳,景桢正倒了一杯茶给昭阳。
“您先喝口水,昨日就未曾进食了。”
杜莱闻声抬头,只见一个娴静淑雅的女子立在昭阳身侧,长相不算多么出众,却让人有种安静幽宁的感觉。他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却见那张脸皱了皱,疑惑的看着自己,朱唇轻启。
“杜公子?”
杜莱恍然回神,才发现她是在叫自己。
“你叫我?”
他眼神炙热欣喜,直看得景桢红了脸,低声道。
“殿下问您话呢。”
杜莱这会才彻底回过神来,忙跪在地上。
“微臣一时失神,请殿下责罚。”
“责罚不必,快快请起。”
杜莱又猛地起身,视线不自觉落在景桢身上,景桢快速端起昭阳手中的茶杯退到了外室。
“他中途可醒过?”
杜莱收回视线,语气与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并未。”
“可说梦话了?”
“也没。”
昭阳摸了摸徐言的额头,又道。
“他伤全在后背,要记得勤给他换药。”
“是。”
“他胸口旧伤未愈,虽垫了软枕但不能持久,隔一阵便要让他侧躺一会儿。”
“是。”
刚吩咐完一切,昭阳肚子就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景桢道。
“殿下用些汤饭吧。”
昭阳又看了徐言一眼道。
“传膳吧,孤就在此处用膳。”
景桢闻着屋子里一股药味,怕昭阳没胃口,劝解道。
“殿下要不还是回去吃吧。”
“不必,就在此处。”
她回答得干脆利落,不容劝解。
昭阳用膳很慢,小口小口,看上去没什么胃口。景桢布菜也布得慢,背对着杜莱,注意力全在膳食上。
杜莱时不时转眼看看景桢,又转过头来看看徐言,一颗心飘飘荡荡,始终定不下来。
没过多久昭阳停了箸,景桢也停止了布菜,候在一侧。纤细的背影笔直如竹,仪态端正,她轻声细语的问道。
“撤了吗?”
“嗯。”
她便迈步向前,推门走了出去。袅娜的身子快速消失在殿宇笼罩的阴影里。
他正觉失落,余光看到昭阳转身走来,立刻收了视线看向床上的徐言。
昭阳又立在徐言床下看了他一阵,转身看了杜莱一眼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