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烈与李钰闻言,脚步微微一顿。
原本因为即将到来的“考验”而有些惴惴不安的心,在听到吴泉这番与钟懿预料中一般无二的开场白后,反而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两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同时浮现出钟懿那张云淡风轻的脸。
钟鼎竟然连吴泉会说什么都算到了!
.崔烈和李钰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都从对付的眼中看到了骇然之色。
但是很快,两人心中一定。
如此一来,事情定然就和钟鼎说的相差无二。
这吴泉,丢脸丢定了!
崔烈清了清嗓子,眼角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早已被汗水浸湿的手心那里,依稀还能辨认出几个墨点。
他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吴兄谬赞。孟子有云:‘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我与李兄,不过是略有所悟罢了。”
李钰则配合地微微颔首,表情肃穆,一副深以为然的沉稳姿态。
“呃……”吴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准备好的一肚子嘲讽之词,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孟子曰”给噎了回去。
他眨了眨眼,满脸懵逼。
这……这是什么情况?他还没开始发难呢,这两人怎么就自己论上道了?剧本不对啊!
而且这说的是什么东西,他怎么就听不懂呢?
周围原本等着看热闹的学子们,一听崔烈这话,立时精神一振,纷纷围拢过来。
“崔公子此言大善啊!”
“‘求其放心’,此乃为学之要旨!崔公子竟有如此见地,可见近日确实大有长进!”
“佩服,佩服!”
赞誉之声此起彼伏,不少人看向崔烈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刮目相看。
要知道,崔烈和李钰先前在这些学子们眼里都是草包的形象,碍于两人权贵子弟的身份众人才没有表现出明晃晃的鄙夷出来。
可现在,这两人竟然说出了如此一番话堪称有大道之理的话,怎能不让人惊愕万分!
崔烈听着众人的夸赞,心中那点紧张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烈的虚荣感。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得的笑容,眼神不着痕迹地瞟向吴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怎么样,傻眼了吧!
吴泉脸色有些难看,求助似的看向身旁的方仲永。
方仲永始终面带微笑,闻言轻轻颔首,上前一步,对着崔烈和李钰拱了拱手,声音温润如玉。
“原来崔公子与李公子是在探讨为学之方,倒是我等唐突了。既然如此,在下不才,愿闻其详,也想就此与二位公子切磋一二,如何?”
方仲永自然也听到过崔烈和李钰两人的名声,只是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还知道引经据典,避实就虚,但如果想凭此蒙混过关,未免过于天真了。
不等崔烈和李钰回应,方仲永已然侃侃而谈。
“《大学》开宗明义:‘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此乃为学之纲领。《中庸》亦言:‘致广大而尽精微’,此乃为学之境界……”
崔烈和李钰的手心又开始冒汗了。
周围的学子们早已被方仲永的言辞所吸引,一个个听得屏息凝神,连连点头。
吴泉脸上的得意之色也重新浮现。
就在众人以为崔烈李钰已无力招架之际,李钰深吸一口气,也踏前一步,声音虽然略带沙哑,却依旧坚定。
“方兄所言极是。然《孟子》亦云:‘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又言:‘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为学之道,固然要明德、亲民、止于至善,亦要内求诸心,反身而诚,方能豁然贯通。”
刹那间,草坪上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方仲永目光一凝,崔烈暗自握拳,李钰强作镇定。
一场围绕“为学之方”的论战,已然拉开序幕!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经典名句信手拈来,唇枪舌剑,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玉屏山麓的草坪上,论辩之声,如珠落玉盘,清脆激越,又似金铁交鸣,火花四溅。
周遭的学子们早已忘了品茗赏景,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屏息凝神,唯恐错漏一字。
他们眼中异彩连连,时而为方仲永的引经据典暗暗叫绝,时而又为崔烈、李钰那看似朴拙却暗藏机锋的言辞捏一把汗。
这两个纨绔,今日竟能与方秀才辩到如此地步?当真是士别三日!
孟子之言,固然精辟,但《大学》《中庸》亦是圣人之言,方秀才的根基明显更厚实啊!
吴泉的脸色,早已从最初的错愕转为铁青。他紧攥着双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废物!两个不学无术的废物!怎么可能跟方仲永斗到这个地步?
他最得力的“打手”方仲永,此刻竟与京城闻名的两个草包杀得难解难分,这本身就等同于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吴泉的脸上!
方仲永额角青筋隐现,儒雅的面容上,从容之色早已荡然无存。
他紧盯着崔烈与李钰,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两个家伙,引经据典虽偶有生涩之处,却偏偏死咬住孟子那‘求其放心’、‘我固有之’不放,如同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车轱辘话说个没完,偏生又让你辩无可辩!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搬出更深奥的义理,却总被二人用那几句看似简单直白的话给轻飘飘地挡了回来,让他满腹经纶竟有种无处着力之感。
这场“为学之方”的论战,从日上三竿,一直持续到日头偏西。
三人唇焦舌敝,腹中早已饿得雷鸣阵阵。
崔烈与李钰全凭钟懿事先的叮嘱硬撑,脑子里不断回响着钟鼎那句。
“咬死一点,反复强调,他们学问越深,反而越容易被你们绕进去!”
终于,在夕阳的余晖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之时,一直滔滔不绝的方仲永,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面色几番变换,从涨红到煞白,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颓然朝着崔烈与李钰拱了拱手。
“二位公子……高见。”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在下……甘拜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