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又浮现出在梦境里隋明昭说的最后一句话。
刹那间,一股热意直冲天灵,黎渊只觉得气血上涌。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滚烫的温度从脸颊一路蔓延至耳根,仿佛有团烈火在皮肤下熊熊燃烧,顺着骨血席卷全身。
额前几缕发丝被汗水浸透,湿漉漉地黏在那仿若羊脂玉般莹润白皙的脸颊上。
他向来情感淡漠,外在情绪大多是浮于表面的伪装。此刻,心底却罕见地泛起了一丝羞赧。纤长白皙的手指下意识揪紧了身下柔软的衾单,指尖反复攥了又攥。
羞耻之感如附骨之疽,密密麻麻地爬上心头,灼烧着他的神经,让他坐立难安。
梦境里的画面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转。
黎渊不解,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会做如此离谱的梦?更荒诞的是,梦境里的隋明昭竟对自己说了那样的话……
光是回想,都能让他面红耳赤。
耳尖的温度还在持续攀升,黎渊松开抓着衾单的手,抬手摸向耳廓,指间刚一触碰,便如同被烫到般瑟缩了一下——那温度实在高得惊人。
黎渊抿了抿唇,一股燥意从心底油然而生。他木然地环顾着四周,脑袋因方才的梦境还有些迟钝,过了好一会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还身处隋明昭的寝殿。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四周,隋明昭不见踪影,整间寝殿里只剩他孤零零一人。
窗外,又一阵急促欢快的“叽喳”声传来,正是这声音将自己从怪梦中唤醒。黎渊抬手推开窗,向外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悬苕树枝桠间,几只灰白相间的鸟儿紧紧簇拥在一起,察觉到有人开窗,几双绿豆大小的眼睛齐刷刷转过来,好奇地打量着他。
此时日头高悬,正是一天中阳光最盛的时候,暖烘烘的春风顺着开窗的缝隙,前呼后拥地溜入室内,风中携着花草清甜的芬芳,丝丝缕缕钻入鼻腔,驱散了黎渊纷乱的思绪。
黎渊饶有兴致地伸出手,朝着那一排树上紧挨着的鸟儿勾了勾手指:“来。”
八只鸟儿整齐划一地向同一方向歪过小脑袋,绿豆般的小眼睛滴溜溜地盯着黎渊,似乎在琢磨眼前这个漂亮人类到底想做什么。
其中一只胆子稍大的鸟儿率先有了动作,扑腾着翅膀,试探性地朝着黎渊飞近了些许。这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巨石,原本紧紧簇拥在一起的小团体瞬间炸开了锅。其他鸟儿纷纷振翅,叽叽喳喳再次叫个不停,此起彼伏急切的鸣叫,似乎是在阻止那只大胆的小鸟。感受到同伴的“劝阻”,大胆的鸟儿似乎有了顾虑,在距离窗台还有一段距离时,它停在了半空中,双翅不住地扑闪,小脑袋左顾右盼,犹豫了起来。
黎渊也不急,纤长的手指轻轻翻动间,一小堆饱满的油葵便出现在他摊开的掌心。金晃晃的阳光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静静伫立在窗台前,耐心等待着。
或许是被油葵的香气吸引,又或许是被黎渊的温和所感召,这一回,都不需要黎渊再勾勾手指发出邀请,那只大胆的鸟儿便迫不及待地振动双翅,径直朝着窗台飞了过来,它先是小心翼翼地落在窗沿上,脑袋警惕地左右转动,小眼睛仔细打量着四周,见没有危险,才一步步向着黎渊摊开的手掌挪去。
就在它即将快要触碰到油葵时,身后的鸟鸣突然变得尖锐,远在树枝上的同伴们见它越走越远,急得大声呼唤。大胆的鸟儿脚步一顿,犹豫地回头望了望,又瞧了瞧近在咫尺的油葵。
黎渊察觉到了鸟儿的纠结,他弯了弯唇,微微俯下身,放轻了呼吸,试图让鸟儿安心。或许是感受到了黎渊的善意,大胆的鸟儿不再迟疑,快速跳到他的掌心,尖细的喙啄起一颗油葵,欢快地吞咽了起来。
其他鸟儿见它安然无恙,还吃得津津有味,叽叽喳喳叫得愈发急切。可它们都胆小得很,即便那个漂亮的人类表现得温和无害,它们也不敢靠近,只能挤在树枝上干着急。
黎渊伸出另一只手,指尖轻轻触上正埋头干饭的鸟儿飞羽。入手便能真切感觉到那十足的韧性与弹性,每一根羽丝紧密排列,好似精心编织的坚韧织物。这只鸟儿胆子大得出奇,仿佛它也懂得“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的道理,对黎渊的抚摸不再有丝毫畏惧。小胸脯随着进食的动作一鼓一鼓的,脑袋如捣蒜般快速啄食,时不时发出满足的“啾啾”声,乖巧地任由黎渊抚摸着。
从前,黎渊对逗鸟一事毫无兴致。但如今,或许是这些鸟儿将他从怪梦中唤醒的缘故,黎渊看着这些鸟儿,竟莫名觉得亲切了不少,尤其是眼前这只在他掌心欢快啄食的鸟儿,一举一动都让他觉得饶有趣味,目光不自觉地被它牢牢吸引。
突然,树上一排鸟儿哗啦啦急切地振翅飞了起来,尖锐纷杂的鸣叫瞬间划破天际。掌心的鸟儿也立马没了啄食的心思,挺直了身子,羽毛根根竖起,一个劲地往后退,差点就要掉出黎渊的掌心。黎渊眼疾手快,一把将它捞住。回头一看,果不其然,隋明昭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后,瞧这鸟群惊慌失措的反应,这人应该才刚到。
隋明昭的视线落在黎渊掌心护着的那只炸毛、如临大敌瞪着自己的小鸟身上,浅笑着开口:“你在喂鸟?什么时候有这兴致了?”
“才有的。”不见这人还好,一见这人,黎渊就立马想起那个荒谬的梦境,他心绪一乱,难得乖乖地应了一句。话刚说出口,心里又觉得一阵别扭,生硬地补充了句:“你管我。”
隋明昭对自己徒弟的怪脾气早已习以为常,脸上笑意温和,哄徒弟的话张口就来:
“冤枉,为师几时严厉管过你?在为师这儿,你不是向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算你识相。”黎渊唇线绷紧,以往他总会下意识地跟隋明昭抬杠拌嘴,可这次,也许是那个怪梦的影响还在,带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他连一丝回怼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黎渊垂下眼帘,甚至不愿朝隋明昭的方向再多看一眼,总觉得目光触及之处,火烧火燎,烫得厉害。万幸他此时手掌上还虚掩着一只鸟,小鸟温热的身躯在他掌心微微地颤动,黎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指腹轻轻挠了挠小鸟柔软的绒羽,那细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稍稍缓解了他此刻难以言述的尴尬。
隋明昭见黎渊站窗户边,正专心拨弄小鸟的羽毛,只轻飘飘丢来一句怼自己的话,竟没像往常一样,顺着上一个话题借题发挥、举例怼他。
隋明昭稀奇地“啧”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了黎渊好几个来回,也没瞧出什么异样。见人仍安安静静地垂着眸子,一门心思逗弄小鸟,他便大大咧咧地在黎渊刚睡醒的榻上躺了下来,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仰姿,一只手枕在脑袋下,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腿上,感慨道:“你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香,从昨晚戌时一直睡到今日午时。为师今日辰时出门,瞧见你抱着被褥睡得沉沉,都没舍得叫你。到底是少年人,睡眠质量就是高。”
听到“抱着被褥”这句话,黎渊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连手中逗弄小鸟的动作都戛然而止。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很快回过神,迅速捕捉到另一个关键词,抬眼看向隋明昭,目光中带着探寻:“你辰时出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