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如今的灵力,说难听点,几乎已经枯竭。这种情况下,不躲在有层层结界阵法护持的寝宫,出去做什么?况且现在整个天极宗,除了慈恒仙尊,没人知道隋明昭已经回宗。在这紧要关头,他出去晃悠到底想干什么?
黎渊满心疑惑。
隋明昭大抵也觉得此事没有隐瞒的必要,于是便坦然相告:“去执法堂逛了一圈。”
黎渊挑眉:“别人见到您了?”
“哪可能,”隋明昭笑着否认,“隐身去的,怎么会让他们看到?看到岂不乱套了?”
黎渊脸上闪过一丝质疑,质问道:“你灵力都快枯竭见底了,哪来的灵力施展隐身术?”
“隐身符,之前绘制的一沓隐身符。”隋明昭诧异地瞧了眼黎渊,那神情仿佛是在说他忘记了件很了不得的大事:“你忘了?那些可都是你亲手画的。四年前五月初五,你半夜三更不睡觉,从寝宫偷溜出去,”
隋明昭忍着笑,全然不顾黎渊那愈发阴沉、仿佛能滴出水来的脸色,用满是怀念的口吻继续回忆:“刚出殿门,就被为师逮住了。你当时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为师现在都记得清楚。为了将功赎罪,你主动请缨,一晚上废寝忘食,足足画了三百六十张隐身符,第二天眼下都带着乌青,手都颤得提不起笔。怎么,才过去四年,就不记得了?”
四年前,黎渊十四岁。
往事不堪回首,黎渊稍一回忆,思绪瞬间便被拉回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坐在书案前,满心皆是棋差一着的懊悔与不甘。隋明昭就坐在不远处,紧紧盯着他。迫于无奈,他只能伏在书案前,蘸墨、运笔,不眠不休地画了一整夜隐身符。
纸张在笔下越堆越高,黎渊的手也愈发酸涩。隋明昭在一旁悠闲踱步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好似重重踏在神经上,如同催命符般,令他一刻也不敢松懈。长时间高强度书写,他手指很快磨出了水泡,紧接着水泡又被磨破。黎渊年龄小,皮肤娇嫩,平日里穿着质地稍微粗糙的衣物,轻轻摩擦都会留下明显的红痕,更何况是手指破皮,破皮后,每一次下笔,笔杆摩挲着伤口,都像是有千万根细针同时刺入,钻心的疼痛。
虽然后来隋明昭在他画完隐身符后,为他破皮的指腹细致地抹过药,还放他两天假嘱咐他好好养伤。但这不过是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的做法,想让黎渊因此不计前嫌,那是万万不可能。
在那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黎渊没少暗地里给隋明昭使绊子。像是为对方沏茶时,故意先把茶叶丢进污水里浸泡一番;又或是趁人不注意,往对方的衣衫里撒上能引起过敏的花粉……
回想起往昔,黎渊嘴角弯了弯,虽然他年少时这些“报复”都被对方有意无意地避了过去,但他心里却清楚,隋明昭是有意纵容着他的这些小性子。那些没能得逞的“捣乱”,反而成了年少时最鲜活的记忆。如今再看,他不再觉得那是自己单方面的“失败”,而是一场无声的默契。
不过默契归默契,那也是曾经的默契。现如今,瞧见隋明昭那副自得的笑容,黎渊心里就直冒火,觉得手痒,恨不得当场就来个欺师灭祖,狠狠揍对方一顿。
然而,揍是不可能的了,估摸着对方此时所剩无几的灵力,黎渊耐着性子,终止刚才的话题:“别扯远了,倒不如说说执法堂现如今怎么样了?比如那个假的黄长老。”
“人员还是老样子,死了一个郑长老,至今还没新人顶上空缺。”隋明昭道,“至于,假黄武,这次倒没见着。”
“也难怪,如今执法堂正处于风口浪尖,谁这时候被调任到这个位置上,岂不是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了么?”黎渊神色平静,话音里却带着几分锐利,“这活可不好干,不是沦为替罪羊,就是被用来平息事端。一旦任调过来,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新人。要是背后没点靠山,谁能扛得住这种压力?”
“的确如此,”隋明昭赞许地点点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其实说起来,原先那个位置还是为你量身打造的。放眼整个宗门,谁的靠山和背景能比你还强硬?也就只有你能担得起这位置了。”
可不嘛,少宗主嫡系首徒,的确是整个宗门没谁背景比他更大了。
“可别,”黎渊轻哼了声,说道:“您当时可没说过要杀一个审讯长老让我顶上去。”
“想什么呢,”隋明昭失笑,“说得倒像是为师要谋害郑长老一样。那个时候是打算将你安插在执法堂,先让你熟悉环境,等日后上手熟练了,再专门为你增设一个审讯长老的职位。”
“那也是个虚职吧?”黎渊眼神不屑,满脸写着不信,“我可不信你会让我位居执法长老手下,乖乖听他调遣,你可不是这么好心的人。”
“来了,又来了,每次都这么给我扣帽子,这不是栽赃陷害么。”隋明昭哭笑不得:“为师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怎么到了你这儿,就成了不安好心?”
黎渊不为所动。
“好吧,”隋明昭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妥协,“除了你说不是什么好心人的无端指责,我坚决不认外,其他的你还真说对了。”
隋明昭坦诚道:“那确实是虚职。而且,你作为为师的徒弟,为师也不可能真的让你位居执法长老之下。你与他,只不过是明面上的上下级关系,你听命于他。私底下,你们实则平级,再考虑到有为师这层关系在,严格来讲,你还比他高一级。你的职责就是监督和协助。”
黎渊不吭声。
隋明昭还是对黎渊说他不安好心的话介怀不已,他继续道:“这无论是于执法长老还是于你而言,都是件好事。你积累经验,往后管理宗务更能得心应手;执法长老有了你的协助、监督,日后工作定会谨言慎行,不会犯下原则性的错误。”
“为师前前后后考虑得这么周全,你倒是说说看,为师怎么就不安好心了?”
黎渊没有搭话,毕竟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况且事情最终也没能成。在这种毫无结果的事情上,实在没必要继续跟隋明昭拉扯。
还是当下的事情更重要。
“你现在还有这种想法吗?”黎渊问,“把我再安排进执法堂挂个虚职?”
“当然不。”隋明昭否认。
这种回答在黎渊意料之中。毕竟,如今的执法堂乱成一锅粥,人心惶惶,简直就是一盘散沙。在这种情况下,将少宗主的徒弟安排进去监督执法长老,着实没有必要。倒不如先冷眼旁观,等他们自己按捺不住、自乱阵脚,到那时再出手也不迟。
再者,如今谁是魔修安插在天极宗内的探子,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正是执法堂那个假的黄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