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夙神色微僵,随即冷哼一声,抱拳解释:
“玄字任务,自然不需要投入过多人手。再说,风堂本就人手紧缺,府经厅分配下来的待处理任务,早已堆积如山。少楼主平日里不过问堂内事务,自然不知其中艰辛。”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不满,试图以堂口人力的窘境为由,为自己的决策辩白。
然而,这番话落在萧钰耳中,无异于另一个值得利用的理由。
萧钰微微欠身,语调柔和而不失从容,顺势将话茬接了过去:
“那就是分配不当,造成人员安排出现了问题咯!”
她的语气看似无害,却如同藏锋的利刃,一语将刘夙逼入被动的境地。
刘夙眯起眼,神色微微一变,心中警铃大作。他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拱手伏低姿态:
“少楼主教训得是,是我的失职。属下会亲自整顿风堂,绝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
萧钰闻言,莞尔一笑,笑容似乎带着三分温暖,却分毫未触及眼底的冰冷:
“哎!说哪里话?!刘叔拖着病体旧伤,还要帮我管理风堂,是我的不是了。”
她微顿,语气更加轻缓,“不如这样,堂口的事务从今天起,就归由我来接手吧!尤其这件案子,事关我国与女真、东丹的关系,兹事体大。灵水镇我会亲自走一趟,也好安心些。”
她话中带笑,却似裹了寒霜:“风堂也是时候整顿整顿了。刘叔年纪大了,今后也学其他分堂长老一般,喝喝茶,下下棋,享享清福吧。”
此言一出,厅堂气氛冷凝如冰。
刘夙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目光冷峻,几乎无法掩饰内心的震动与愤怒。他猛然挺直身板,声音沉了几分,向上首位的耶律溟寻求支持:
“楼主明鉴。属下虽然年岁不小,却还远未至告老还乡的地步。风堂事务繁重,若少楼主突然接手,恐难免疏漏。属下在风堂多年,虽谈不上劳苦功高,却也深知堂内事宜,若因一件还未查明缘由的玄字任务,就彻底否定属下的功绩,是否稍显草率了?”
他的话语不卑不亢,既为自己争取立场,又暗示萧钰的做法过于仓促。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就被耶律溟四两拨千斤般驳了回去:
“刘夙啊!这些年来,你为风堂操劳,确实是最熟悉堂内事务的人;可新旧更替也是自然规律,要多给年轻人表现的机会。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你应该支持才对啊!让年轻人去搏一搏,我看这灵水镇这案子不好弄,她要搞不好,今后你就死死的敲打她!敲到她服你为止——”
说着说着,他还叹了口气,追忆起过去:
“哎!想当初,咱们像他们这多么大的时候,跟随太祖打仗,那是什么热血时光。现如今,咱们老啦,总不能事事都亲力亲为吧?还是安心休养身体,留些精力陪伴家人。你看其它分堂,咱们这一辈平日里,不都喝喝茶,下下棋,享享清福;这不挺好的嘛!”
刘夙听罢,脸色顿时变得很是难看。
他本以为向耶律溟寻求支持,能为自己争取几分转圜余地,未料对方毫不犹豫地站在了萧钰这一边。
还“敲打她?”这楼里,谁人不知,萧钰这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也就太后跟前,乖顺些。
但那是什么身份地位?!
中原汉人在大辽,注定矮人一头。
刘夙微微低首,握紧了拳,指甲陷入肉里,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可在耶律溟这般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语气下,任何反驳都会显得越发无礼。
最终,他强忍怒火,恭敬地低声说道:
“楼主教训得是,是属下考虑不周。少楼主若真有心接手风堂,属下自然鼎力支持。”
萧钰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不容忽视的笃定:
“刘叔果然通情达理。我虽年轻,经验不足,但风堂事务向来严谨有序。您放心,我会向您多多请教,不让风堂有任何损失。”
厅内默不作声的众人,看完这场暗流涌动的交锋。有人暗自钦佩萧钰兵不血刃的手腕,也有人为刘夙捏了一把冷汗。
乌坨帕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轻轻啜了一口茶,目光中满是趣味地扫向萧钰,仿佛对这场博弈格外有兴致。
而耶律溟则靠在座椅上,似笑非笑,眼帘低垂,不露声色地观察着事态发展,仿佛在等着看接下来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刘夙站直腰背,要笑不笑:
“少楼主说哪里话?都是自家人,属下自当竭力相助才是。就是不知道,少楼主打算如何安排这天字号任务?”
“天字?谁说这是天字?!”萧钰哼笑了一声;“苍岚听令——”
“属下在——”
“灵水镇任务你判断有误,虽侦查出了异常,完成上报,却因官僚成见束缚手脚,未曾坚持己见;造成事态恶化,将云梦楼陷入被动境地;反而是在朝廷知会下来,我们才得以推进处理。知情不报,延误了情报,你可知罪?”
刘夙闻言,默默吁了口气,萧钰看来打算不追究他的误判了。
倒是苍岚神色一凛:这是要将刘夙的罪责,推到他身上??
不对,萧钰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张口欲辩,却又顿住。他咬了咬牙,低声道:
“属下确实疏忽,判断不准确,并且未及时推进,甘愿受罚。”
萧钰的目光依旧冷然,未见半分波动:
“我现在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可愿意亲自领队,深入灵水镇,将尚未查明的局势探测清楚?”
苍岚一愣,面色毫不迟疑:“属下愿意。”
萧钰点了点头,语气轻柔:“此去凶险,可有人愿与苍岚同行?”
片刻间的静默。
过了一会儿,五位鬼刹、十二位侍者,从人群当中悄无声息地走上前,站立在苍岚身侧。
不错!与白衍初给她的资料分毫不差。除了留在临水镇的四位侍者,加上陆叁;现在风堂不站队的人员,全到齐了。
不过,还远远不够……
萧钰托着腮,语气中透着几分不满,摇了摇头:
“风堂这一年多,不但没有增加几个新人,连士气都消磨成这样了吗?”
她话音未落,刘夙已被戳到痛处,眉头紧皱,强行压下怒意,冷声辩驳:
“升到天字任务的人数已是勉强,目前已有二十三人,早超了限制。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萧钰眯眼瞥了他一眼,不理会他的顶撞,随即一拍椅子扶手,站起身来。
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从怀中掏出一卷橙黄色绢布,直接甩到刘夙怀里。
“好好看看吧,刘堂主。”她冷冷开口,语气中带着讥讽,“这是皇上下的密旨。以前是以前,今后是今后……往后接任务,您再这般推三阻四,即便是我阿耶,也保不了您。”
刘夙低头看清手中的圣旨内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仿佛被烫伤了一般手足无措。
不再多费口舌,萧钰转身朗声宣布:
“灵水镇,现升级为双天字任务,由苍岚领队。如还有人想加入,尽快找苍岚登记。”话罢,她朝苍岚投去一瞥,交代道:“我去趟乌夫人处,一个时辰后,山下待命。”
听到萧钰要亲自带队,苍岚眼睛一亮,顿时精神振奋,抱拳领命:
“是!属下定不负少楼主所托。”
他心中一片激动。自营州战役后,萧钰再未大范围调动过风堂的人手,不少人对她的实力所知有限。
但苍岚不同,他曾亲眼见过这位年轻女孩在营州战场上号令万人骑兵营的阵仗。
因此,这次任务从原本的心存忐忑,瞬间变得信心百倍。
厅中,乌坨帕慢悠悠地放下茶盏,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揶揄:
“双天字任务,得有两位天刹领队。少楼主是想捎上陶姐姐一起?”
这话一出,萧钰正欲迈出的脚步微微一顿,回头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
眨眼功夫,乌坨帕就被萧钰瞅得发毛,笑容也没了,胆小般弱弱地道:
“你这么瞧我作甚?!不会是要我陪你去灵水镇吧?咱们……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谷青阳那厮不给力、指望不上,但我也就只能负责提供你后勤……”
萧钰见他一副秒怂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行了,不让你进去。”
话虽如此,她看着他这副装模作样的样子,实在无语地叹了口气:这小子一到动真格的就“掉链子”往后缩,偏请神仙的时候,总是超常发挥,也不知是真害怕,还是装的。
因刘夙已经耗费了太长时间,懒得再废话,直接向耶律溟行了个简单的礼,一把抓住乌坨帕白皙宛若女子的皓腕,拖着人就往外走:
“别磨蹭了,赶紧走!还能赶上你娘亲的晚膳。陶姐姐也一起来吧!”
边走边顺手解下腰间的墨玉牌,丢给白衍初,吩咐:
“去到府经厅领两副天刹的护肘,你一副,给苍岚一副。”
“你这是要……晋升我?”
突如其来地,白衍初一愣。拿不准分寸,目光游离,忍不住回头去瞅厅堂内还坐着的楼主。
不久前,他才被破格提拔为罗刹,转眼又要升天刹?
这种速度,传出去,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心虚不已。
萧钰却毫不在意,嗔怪地刮了他一眼,声音轻快却不容置疑地催促:
“不然呢?!皇帝哥哥要求双天字任务,小乌说的没错,是得两位天刹;理论上,我还不算那一个天牌。不用你凑数,我到找哪个冤大头去?!”
“行了,别看我阿耶了,府经厅的规矩我会背。大赛到现在,我还没提拔排行榜上的新人呢,不逾矩。快去!然后你在门口等我一下,我问完事情就来,别墨迹——速速!”
话虽“不中听”,做出来的事情,却漂亮得很。
就差告诫全天下:白衍初是她心腹,实力也在那里摆着。
但还想快速升官发财,不过就是一句话:她高兴。
蛮横专断的大小姐,看似漫不经心地一通吩咐,像儿戏般,把事情安排得干净利落。
可在场众人听在耳中,却掀起了千层巨浪。
从这一刻起,风堂的格局将被彻底改写。
一直以来,风堂只有两位天刹——刘夙和萧钰。双刹对立,是平衡的根基。
然而,所有人也都逐渐忘了,萧钰不单单是天刹,更有最高决策权。
这一出手,便打破了对立的平衡。
从前她可以“无争”,但如今看来,那不过是懒得与人计较罢了。
这只沉睡的母狮,终于睁开了她的双眼。带着不屑与冷意,朝那些妄图颠覆风堂的乌合之众,挥出了第一记利爪。
刘夙僵硬地坐着,掩饰不住眼中的忌恨。
而风堂的众人早已嗅到风向变化。许多人立刻站了出来,热情地上前绊住白衍初的脚步,纷纷笑着道贺,连连恭维他“年少有为,前途无量”。
而更有甚者,趁机向苍岚表明立场,热忱地表态愿意参与本次任务。
白衍初看着这局面,唇角不易察觉的上扬:风堂这潭水,终于被搅得彻底不再平静了。
在别人眼中萧钰是开始争权,在白衍初这里,却看得明白;倘若不是得知陆叁被困,她才不稀得这么早,就踩踏风堂这趟浑水。
于是无奈般,低声笑着呢喃:“嘴硬。还说不在意那小子……”
议事渐至尾声,人群陆续散去,就连刘夙也借身体不适之由提前离场。
厅内渐空,白衍初见状,朝上首的耶律溟行礼告退。正欲转身离去,却听到身后那人低沉的声音将他唤住。
白衍初诧异地停下脚步,微微回首,心中暗自揣测楼主尚有何事交代。
然而,当他抬头望向上首时,却猛然一震。
耶律溟已然起身,目光炯炯,哪还有先前打盹混沌的模样。此刻的他浑身透出肃杀之气,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冷意逼人。
“盯紧钰儿。”他的声音低而沉,却字字有力。顿了片刻,目光更加锐利,寒意如刀割般劈来,“如若那中原小子,对她有半分不利的念头,杀了——”
最后的尾音如同利刃穿膛,脆然有声,冷得白衍初后背发麻。
他猛地抬头,正对上耶律溟冰冷而笃定的眼神,顿时心头一凛。
楼主知晓了……
白衍初暗自抹了一把冷汗,无法隐瞒,也无需解释,只能恭敬地俯首,声音铿锵:
“是!属下明白。属下定竭尽全力,护少楼主周全!”
话语落下时,他已挺直腰身,神色严峻,再无先前半分轻松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