嵬名玥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死死捂住了嘴，泪水瞬间涌出。
野利坚虎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从小就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义兄，此刻已成冰冷的尸身。
悲痛和暴烈直冲顶门，让他几乎失控。
“怎么……回来的？”嵬名察哥的声音却是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
士兵泣不成声：“是……是宋军……他们打着白旗，将少将军的尸身……送到了西城门外……说……说是……阵前交锋，各为其主……念少将军勇武……特……特送还全尸……以全……以全阵前之仪……”
“轰——！”
嵬名察哥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石柱上，坚硬的石屑纷飞，拳峰瞬间皮开肉绽，鲜血顺着石柱淌下。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滔天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奔涌、咆哮！
刘錡！好一个刘錡！
这分明是在嘲笑他的无能，是在践踏西夏最后的尊严！
他闭上眼，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几息之后，他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野兽般的嘶吼，再睁开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冻结一切的寒冰，只剩下一种与城偕亡的毁灭性决绝。
他缓慢而沉重地将战旗仔细拉上，轻轻地盖住了嵬名光锋的脸庞，仿佛在进行无声的告别。
“都看到了？”他站起身，声音冰冷。
“坚儿，你是我嵬名家的长子。光锋的路，已经走完了。他的血，不能白流！你现在要做的，不是逞匹夫之勇，留在这里陪葬！”
他解下腰间那柄象征着权力和荣耀的镶金宝刀，又从贴身处取出那块黝黑沉重、刻着狼首图腾的嵬名家族玄铁令牌，塞到野利坚青筋暴起的手中。
令牌冰凉刺骨，宝刀沉重如山。
“听着！”嵬名察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的，“灵州即将陷落，你是长兄，护着你妹妹，趁夜突围！好好活下去！”
野利坚双目赤红，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淌下，他看着父亲那双深不见底、已存死志的眼睛，又看向地上那面覆盖着义兄的残破战旗，最终，所有的情绪化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他不再犹豫，将宝刀和令牌紧紧抱在胸前，重重单膝跪地，甲叶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铿锵之声。
“父王！儿……遵命！只要儿一息尚存，必护阿妹周全！”
嵬名察哥转头深深看了女儿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言，有决绝，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歉疚与期许。
他猛地背过身，挥了挥手，高大的背影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摇曳不定。
野利坚猛地起身，一把拉起妹妹嵬名玥。
嵬名玥泪眼婆娑，回头最后望了一眼父亲孤独的背影和地上那冰冷的担架，贝齿紧咬下唇，渗出血丝，终是被兄长半扶半拖着，走出了房门。
厅内，重归死寂。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巨大的灯花，随即迅速黯淡下去。
光线更加昏昧，将那具覆盖着战旗的担架和那个挺立在窗前的孤独背影，都融入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夜色如墨，灵州城像一头受伤的巨兽，匍匐在沉沉的黑暗里，唯有城墙垛口间零星的火把，在夜风中明灭不定，映照着守卒疲惫而惊恐的脸。
白日的惨败和少将军嵬名光锋尸身被送还的阴影，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灵州北门，之前西军采取“围三阙一”之策，经历大战之后，此时并未彻底合围。
一支约二十人的骑兵小队，悄悄出了城门，正在向兴庆府的方向疾行。
他们穿着普通西夏士卒的皮甲，行动敏捷迅，。其中一男一女，正是野利坚和嵬名玥。
野利坚此刻已擦去脸上大部分血污，但那道眉骨上的伤口依旧狰狞，一双虎目在黑暗中闪烁着焦灼与决绝的光芒。
他一手紧握着父亲给予的镶金宝刀，另一只手时不时下意识地扶一下藏在胸口的玄铁令牌。
嵬名玥扮做普通士卒，策马紧跟在兄长身后，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全靠一股意志力强撑着才没有摔下马去。
护卫他们的，是王府最为忠诚勇猛的亲卫。
往利贺真背插双刀，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城外的民居已成废墟，死寂无声，百姓早就躲进城里，只有风声呜咽。
“快！”野利坚压低声音，催促着队伍。他能感觉到身后亲兵们那绷紧的神经，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他甚至能感觉到妹妹在身后微微颤抖，尽管不是一母所生，可他从小就疼爱自己的这个妹妹。
尽管后来嵬名玥的母亲云氏被自己的母亲野利氏排挤出走，连带着妹妹对自己也疏远了许多，可这并未影响自己对这个妹妹的感情。
灵州城已经越来越远，就在大家正打算松口气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往利贺真突然勒住了马头，做了个止步的手势。
“怎么了？”野利坚靠前问道。
“前面不太对，好像有人！”经验丰富的往利贺真谨慎的回道。
话未说完，异变突生！
“咻——啪！”
一支响箭毫无征兆地尖啸着射入夜空，炸开一团微弱的光芒！
紧接着，前方黑暗中突然亮起数十支火把，将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火光下，赫然是一排严阵以待的西军骑兵，冰冷的火枪枪管在火光下泛着寒光，枪口已然对准了他们！
中伏了！
野利坚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尽管西军没有彻底合围，可几十支小股斥候马队却时刻监控着北门外的各处要道。
发现有人出城后，便在此张网以待！
“保护小姐！快退！”野利坚几乎是本能地狂吼一声。说着，伸手一带嵬名玥的马头，便往来路奔去。
十余名亲卫瞬间结成一个小小的圆阵，将嵬名玥和野利坚护在中心，向灵州方向奔去。
“放！”西军阵中传来一声冷酷的命令。
“嘭、嘭、嘭！”铅弹如同飞蝗般泼洒而来！
“举盾！”往利贺真嘶吼着，和几名持盾的亲卫奋力挡在嵬名玥身前。
铅弹轻易地击穿了木盾，两名亲兵惨叫着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