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的奔逃,在林钺的感知中被无限拉长。
每一次脚步落下,都仿佛踩在刀尖之上,牵扯着全身撕裂的伤口。
每一次强行催动星域挪移,都如同在燃烧所剩无几的生命本源,经脉中残留的空间切割之力被引动,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
他不敢回头,不敢停下,只能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在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中艰难穿梭。
浓密的枝叶如同无数双冰冷的手,抽打在脸上、身上。
湿滑的苔藓和盘根错节的树根,随时可能将他绊倒。
空气中弥漫的瘴气越来越浓,带着麻痹神经的甜腻感,让他不得不时刻分出一丝心神运转灵力抵御。
身后,那几道强大的神识如同附骨之蛆,时隐时现,虽然暂时被甩开了一段距离。
但林钺知道,一旦自己速度稍慢,或者气息泄露,立刻就会被再次锁定。
“不能倒…绝不能倒在这里…”
林钺咬紧牙关,又吞下几颗补充元气、压制伤势的丹药。
丹药的药力在体内化开,如同微弱的暖流,勉强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不再吝啬,将珍贵“玉髓回春丹”也吞服下去,一股精纯温和的生命能量瞬间抚慰了部分伤势,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利用《混沌归元诀》的模拟之能,将自身气息调整得更加微弱、驳杂。
混杂着泥土、腐叶、以及斩杀铁甲暴兕时沾染上的血腥煞气,竭力模仿着丛林中最不起眼的枯木顽石。
同时,他将星念感知提升到极致,如同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前方数百丈范围内的风吹草动。
避开那些散发着强大妖气或毒气的区域,寻找着相对安全的路径。
饶是如此,途中依旧数次遭遇险情。
一头潜伏在腐叶堆下的、形似巨蜥的毒虫猛地窜出,口中毒液如箭般喷射,被林钺险险避开。
一群拳头大小、通体赤红、口器狰狞的毒蚊被血腥味吸引,嗡嗡作响地追来。
林钺只能狼狈地挥动破烂的衣袖驱赶 同时加快速度逃离。
更有一只翼展近丈、利爪如钩的妖禽从高空俯冲而下,利爪撕裂空气,抓向他的头颅。
林钺仓促间再次施展星域挪移,堪堪避过,后背却被凌厉的爪风撕开几道血口。
每一次遭遇,都让他伤上加伤,本就匮乏的灵力雪上加霜。
身上的法袍彻底成了碎布条,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刮擦、毒液腐蚀和爪痕。
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保持着磐石般的冷静与坚韧。
就在他感到体内最后一丝灵力也将枯竭,脚步开始踉跄,几乎要被绝望吞噬之时。
前方遮天蔽日的墨绿色陡然消失。
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空地的中央,并非自然形成,而是矗立着一片风格极其怪诞粗犷的“建筑群”。
巨大的、不知名妖兽的森白骨架被当作梁柱,支撑起用粗大藤蔓和坚韧兽皮编织的顶棚。
一些散发着幽绿、暗红或惨白光芒的奇异矿石,镶嵌在骨架或墙壁上,充当着照明。
更多的“摊位”,则直接铺陈在泥泞的地面上,垫着厚厚的兽皮或苔藓。
空气中,浓烈的妖气、未散的血腥味、各种奇花异草的混合药味、以及一种类似硫磺混合着麝香的怪异香料味,糅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蛮荒妖域特有的气息。
更引人注目的是,这片“集市”的上空,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如同水波般不断扭曲光线的透明结界。
结界使得集市内的景象看起来有些模糊晃动,如同海市蜃楼,透着一股虚幻与不真实感。
这便是“蜃气结界”,有隔绝内外探查、稳定空间之效。
林钺的精神猛地一振!
他感知到,这层结界虽然不强,但足以有效屏蔽外部神识的粗略扫描!
更重要的是,结界内部,虽然混乱嘈杂,却隐隐存在着某种默认的、维持最低限度秩序的规则。
至少,暂时没有外面丛林里那种随时随地可能爆发的致命袭击。
集市入口处,有几个手持粗糙骨矛、化形不完全(保留着明显的兽类特征,如獠牙、利爪、鳞片)的低阶妖兵把守。
他们目光凶狠地扫视着进出者,偶尔会对一些看起来“寒酸”的家伙呼喝几句,似乎在收取某种“费用”。
林钺注意到,进出者形形色色:
有顶着狰狞兽头、拖着尾巴、气息凶悍的妖修;有体型庞大、散发着野性气息的妖兽(似乎被其主人约束着)。
甚至还有一些身着简陋麻布、神情或麻木卑微或小心翼翼的人族,他们大多手脚带着粗糙的镣铐,或是跟在某个妖修身后,如同货物或奴仆。
这里,便是他在老龟妖零碎信息中听闻过的“妖市”!
一个在蛮荒丛林法则下,勉强维持着原始交易秩序的地方。
生的希望就在眼前。
林钺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身体的剧痛。
他再次运转敛息秘法,将自身气息调整得更加微弱、驳杂,混杂着伤者的颓败和丛林挣扎的狼狈煞气。
努力模仿着那些依附于妖族、挣扎求存的底层人族散修的模样——
卑微、惶恐、气息杂乱无章。
他从储物戒角落翻找,拿出几株在亡命途中顺手采摘、连他自己都未能完全辨识的南域草药。
这几株草药形态怪异,一株叶片边缘生有锯齿,散发着微弱的麻痹气息。
另一株根茎扭曲如蛇,带着土腥气。
还有一株开着小蓝花,花瓣上有着霜冻般的纹路。
又取出一块从铁甲暴兕身上匆忙剥下、相对不值钱的、沾染着污泥的骨片碎片。
这便是他全部能拿出的“资产”了。
林钺佝偻着身体,步履蹒跚地走向其中一个入口,眼神刻意流露出底层散修常见的躲闪与惶恐,将手中的草药和骨片碎片捧到把守妖兵的面前。
“大…大人…入…入市…”
他刻意让声音带着沙哑和虚弱。
为首的妖兵是个顶着野猪头颅、獠牙外翻的壮汉。
他嫌恶地瞥了一眼林钺捧着的“破烂”,又用鼻子嗅了嗅他身上的血腥和泥污味,粗声粗气地哼了一声:
“呸!又是个人族穷鬼!这点垃圾,只够你半只脚进去!”
话虽如此,他还是不耐烦地挥了挥蒲扇般的大手,示意林钺把东西丢到旁边一个装满了各种杂物的兽皮袋里。
林钺连忙“感激”地点头哈腰,将东西放入袋中,低着头,快步走进了那片光怪陆离的蜃气结界之内。
甫一进入,如同踏入另一个世界。
嘈杂的音浪瞬间将他淹没:
各种兽类的嘶鸣吼叫、妖修们粗声大气的讨价还价、兵器碰撞的叮当声、还有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脆响和压抑的闷哼。
无数道或好奇、或轻蔑、或毫不掩饰贪婪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瞬间刺在林钺身上。
空气中混杂的气味更加浓郁刺鼻。
林钺心头警铃大作,立刻将身体佝偻得更低,眼神愈发“惶恐”地避开那些扫视,努力将自己缩进角落的阴影里。
他牢记自己此刻的身份——
一个侥幸在丛林里捡了条命、身无长物的底层人族散修。
在这里,任何引人注目的举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他强撑着伤体,小心翼翼地沿着边缘移动,目光快速扫过两旁的摊位,同时竖起耳朵,竭力捕捉着周围传来的只言片语。
所见所闻,无不印证着这片土地残酷而原始的规则:
绝大多数交易以物易物。
一只气息凶悍的豹头妖修,正用几块血淋淋、散发着浓郁妖气的鲜肉,从一个蛇尾人身的妖娆女妖摊主那里换取几株颜色艳丽的毒草。
另一边,一个背着巨大龟壳的老妖,正用几颗散发着土黄色光晕的“血精石”(似乎是某种蕴含精纯妖力的矿石),从一个摊位上换走了一柄粗糙但寒光闪闪的骨刀。
通用等价物,显然是那种“血精石”和更高级的“妖核”。
实力为尊的法则在这里赤裸裸地上演。
一个气息弱小的鼠妖,刚用几块矿石换到一小袋药粉,立刻就被旁边一个身材高大、长着熊掌的妖修蛮横地一把夺走。
鼠妖只敢吱吱叫了两声,便灰溜溜地钻入人群消失。
林钺看到了几个专门贩卖药膏、丹丸的摊铺。
摊主多为一些气息阴沉的草木精怪或年老的妖修。
贩卖的东西大多粗犷:
黑乎乎散发着腥臭的药膏、用不知名兽骨磨成的粉末、装在粗糙陶罐里的各色毒液。
偶尔能看到一两颗形状不规则、妖气缭绕的“妖丹”,价格高昂,被摊主小心翼翼地护着。
一个摊位上挂着一块破旧的木牌,上面用扭曲的符号写着“疗伤”,摊主是只缺了只耳朵的老猿妖,摊位上摆着几个颜色可疑的瓦罐。
林钺的耳朵敏锐地捕捉着周围的对话:
“…黑骨林这块地界,还是黑鳞大王说了算!那‘百足老蜈’再嚣张,也得盘着!”
“…听说‘万妖殿’的巡察使快来了…都收敛点…”
“…最近林子里不太平,好像有‘人味’…不是那些奴隶的味儿,是新鲜的…上面好像在查…”
*“…想活命?往北走,过了‘瘴毒泽’,据说有个‘天狼城’…里面都是你们人族,给‘天狼部’当牛做马,好歹能喘口气…”
一个妖修对旁边一个戴着镣铐的人族仆役嗤笑道。
“天狼城…人族聚集地…”
林钺心中默念,将这关键信息牢牢记下。
这或许是暂时摆脱丛林、相对安全些的去处。
当务之急,是治疗这该死的道伤和恢复实力。
林钺的目光最终落在那老猿妖的摊位上。
他需要药物,更需要信息。
他挪到老猿妖的摊位前,刻意流露出虚弱和恳求的神色,指着自己身上最严重的一道伤口。
刻意展示其被空间之力侵蚀后难以愈合的状态,沙哑地开口:
“老…老人家…可有…治这种伤的…药?”
老猿妖抬起浑浊的黄色眼珠,瞥了林钺一眼,又扫过他展示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慢吞吞地拿起一个最小的、气味刺鼻的黑色瓦罐,用枯枝般的手指敲了敲罐壁:
“十块下品血精石,或者…同等的东西。” 语气淡漠,带着一丝审视。
林钺脸上露出“为难”和“窘迫”,在怀里摸索了半天,实则是从空间角落取出,掏出了仅剩的两株品相稍好的草药:
一株锯齿麻痹草,一株霜纹蓝花,小心翼翼地放在摊位上:
“老…老人家…我…我只有这些…逃命时…采的…您看…”
老猿妖耷拉着的眼皮抬了抬,伸出枯瘦的手指拨弄了一下那两株草药,尤其在霜纹蓝花上多停留了一瞬,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
最终,他一把抓起那两株草药,随手将那个小黑罐子丢给林钺,瓮声瓮气地道:
“算你小子运气!这‘黑玉断续膏’药性猛了点,对付你这皮外伤和残余的异种灵力,倒也勉强够用。省着点抹!”
林钺“如获至宝”般地接过罐子,连声道谢。
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后怕”问道:
“老人家…这…这附近…可有什么…更安全点的地方?我…我怕…”
老猿妖不耐烦地挥挥手:
“安全?哼!想活命,要么有本事,要么有靠山!滚吧滚吧,别挡着俺做生意!”
话虽如此,他那浑浊的眼睛却似有深意地往集市深处某个方向瞥了一眼。
林钺心中一凛,知道再问下去可能适得其反,再次道谢后,便准备找个角落先处理伤势。
然而,就在他转身欲走之际——
“站住!”
一声带着贪婪和凶戾的低喝在身后响起。
林钺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
只见三个身材壮硕、化形不完全、顶着狰狞狼头的人形妖修,不知何时已围了上来。
为首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獠牙外露,正用那双幽绿的狼眼死死盯着林钺,鼻子还贪婪地嗅了嗅。
“小子,身上…有好东西的味儿!”
刀疤狼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利齿,目光如同打量猎物般扫过林钺破烂的衣衫。
最终落在他紧紧攥着那个黑色药罐的手上,以及腰间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储物袋上。